胖女人四十七八岁,名叫李春花。
她走起路来像压路机碾过,地面有微微的颤动感。她说起话来像练过狮吼功,整条街都听得见。
可年轻时的李春花是镇子出了名的村花,俏丽得很。每当她扭着水蛇腰从供销社门前路过时,总有一群穿着喇叭裤,提着双卡录音机的小青年尾随其后,都想请她到县城看电影。
最终,她在父母的责骂声中,嫁给了家贫如洗的陈士枚。
她对闺蜜吐露了心声:“这个男人家里虽穷,人却忠厚老实,又念过一年高中,先苦后甜,跟了他早晚会有好日子过的。”
她确实挑到了一支潜力股,陈士枚靠着灵光的脑袋,乘着改革的春风,发财了,成了龙塘镇富豪榜的头名。
拥有一支好股票,却不能长期持有,只能做一个被震荡出局的失败者。
包工头陈士枚随着腰包越鼓,投送到身边的妖媚女人就越多,老厨娘李春花随着腰围越粗,留在丈夫身边的机会就越少。
陈士枚以成功人士的标配理由提出了离婚:精神层面的鸿沟越来越大。
被抛弃的糠糟之妻,硬气地没要负心汉一分钱,唯一的财富就是六岁的儿子陈大旗。
李春花的奋斗目标既简单却不易,就是将儿子养大成人。
十年过去,她靠打扫卫生和捡拾废品艰难且坚强地生活着,儿子不断长高,他的笑容就越灿烂。
昔日村花的特征在她身上早已荡然无存,她在镇上的美誉度却比当村花时还高。花婶是出了名的热心人,红白喜事,婚丧嫁娶,到处都听得见她的大嗓门,简直比镇长还忙碌。
她对镇上的每个人都笑脸相迎,当然王二狗是个例外。
五十岁的王二狗学名叫王德胜,她的知名度远高于李春花,周遭的几个镇子甚至县城的人都认识他。
王二狗也是出了名的热心人,红白喜事,婚丧嫁娶,到处都有他蹭饭的身影。办酒席的主人家,都不会排斥肮脏邋遢的老光棍王二狗,因为他比县里的戏班子更能活跃气氛。
大人们会起哄道:“王县长,整个冬天的一把火,我给你烟抽。”
王二狗绝不推辞,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吼起来,还学着大明星的样子手舞足蹈。
演出结束,理直气壮地接过香烟,还耍大牌,非让人家给他点上不可。
小孩也会围着他取乐,一个六七岁的小屁孩,门牙掉了两颗,嬉皮笑脸地仰头大声问道:“王二狗,你想不想娶新媳妇?我给你张罗河东村的余寡妇怎样?”
这时的王二狗就扭捏起来了,害羞地低声说道:“不,不说这个,再,再说,我揍你!”。
小孩的母亲拧着儿子的小耳朵,大声训斥道:“看到没有,好吃懒做,你长大了就会像他这样打光棍,赶紧回去写作业!”
酒席现场又会爆发出一阵欢笑声。
黄道吉日,镇上有几家同时办酒席,王二狗自然分身无术。
未被光临的这家总觉得缺点什么,赶快叫人去别家把他引诱过来。去的人会在他耳边悄悄说道:“德胜二叔,到我们那里去,给你嘿好的大酒吃!”
王二狗圆滑而职业地回复道:“张四娃,你先回去,我再酩几口酒就过去。刚刚学了新歌叫‘大花轿’,肯定在你家首唱!”
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
三十年前的王德胜算得上镇上的光鲜人物,老爸是供销社的主任,老妈是镇广播站的播音员。
播音员的工作很轻松,就是用当地方言念一些镇里开会的通知,这不是普通人能得到的工作,因为他老妈算是李春花的前辈,是上一届的村花。
如此好的家境,加上小伙长得也伸伸展展,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,都想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,以此在业界取得品牌效应。
情痴王德胜却只对李春花情有独钟,今天从老爸那里弄几尺好看的花布,明日从老妈那里搞几盘邓丽君的磁带,在充足弹药的饱和攻击下,他们谈上了恋爱。
镇上的小青年恨得牙根痒痒,当他们牵手走在街上时,口哨声、起哄声不绝于耳。李春花害臊地低下了头,王德胜像得胜的大将军一般,昂首阔步,坦然接受失败者的检阅!
王德胜的父母坚决反对这场恋爱,他们嫌弃李春花是农村户口。那个年代,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犹如贵族与平民之分。
主任和播音员总不给李春花好脸色。双方家长偶有碰面,王家总是大声阔气地骂李家的女儿不要脸,勾引了王家的好青年,让李家在街坊邻居面前无地自容。
专情的李春花承受着方方面面的压力,但她都忍了,她心里清楚,德胜哥是真心喜欢她的,为了他什么付出都值得。
重大消息传来,王家要娶媳妇了,新娘却不是李春花,而是副镇长的千金。
副镇长的胖女儿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粉,可总有几颗调皮的雀斑探头出来呼吸新鲜空气,王德胜从小就讨厌和她一起玩耍。
双方家长从政治的高度出发,创造一切条件来撮合这段姻缘,王德胜总是夺路而逃。
这次,在王德胜毫不知情的背景下,来了个突然袭击,直接在镇里高调宣布这桩豪门婚讯。
还充分借助现代化传播媒介,在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报这个好消息。各村各户竞先送来祝贺词以表忠心,播音员母亲破例说了一次蹩脚普通话,并仿效新闻联播的庄重语气宣读各方来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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