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朵抿抿嘴唇,转身朝林地深处走去。
一路都很美,阳光像无数缎带,随着风在林间漂浮。他们走在小花小草间,偶尔有小野兔跳过,或头顶松枝上窜过小松鼠。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溪,水极清澈。戚朵想起小蔓曾说,在里面洗澡的。
一阵烟飘来,和着薯类的香味,戚朵加快两步,忽听一个男声道:“灭了!!”
前方的松树影里,一个穿护林员的蓝绿迷彩服的男人又喝道:“快点!”提脚就上去踏:“防火期,你不知道吗?!”
是靳勇。他还是做护林员了。
戚朵上前一步,被靳勇挡住的人显了出来。她顿住脚,眼里有了湿意。
李小蔓。小时候的李小蔓,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。脸庞没太大变化,只是小一点黑一点,此刻睁着兔子一样惊惶的眼睛,迅速从男人脚下把半熟的土豆抢救下来,很烫,两只手倒来倒去。
靳勇一把把她背后的篓子扯下来,往里面一看:一堆草,两捧蘑菇,一只小鸟,一束野花。
“曙红朱雀。”他把那鸟拿出来:“保护动物,你知道不?在哪掏的?带我去。”
李小蔓想抢又不敢,两只眼滴溜溜跟着他的手转:“你小心点,它从树上掉下来的,翅膀伤了。我回去给喂粟子。”
“你不能养这。”靳勇拒绝。
李小蔓要哭的样子。
靳勇转身就走:“别再点火!烧了林子,等着赔钱坐牢。”
李小蔓拾起篓子,垂头丧气地往家走。
戚朵看着她小小薄薄的肩膀,身上袖子裤子都短了,露出一截手腕脚踝,忽然很想抱抱她。
“去吧。”连湛说。
戚朵便喊:“小蔓!”
李小蔓站住。戚朵上去抱了抱她。李小蔓就静静让她抱,眨了眨毛眼眼,然后继续朝前走。
戚朵心里的空被那个拥抱填上了些。
跟在李小蔓身后,很快,一个小村庄出现在眼前。
李小蔓的家在村子和林地的交界处,离周围的人家很远。
粗糙的木栅栏里,破旧的小木房子门廊上,坐着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,伸长脖子嘻开嘴笑着,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地上。
顺着她们的目光,可见栅栏里又用栅栏围着个猪圈,里面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搂着猪和猪一起在木槽里吃什么。
戚朵轻轻叫了一声。忽然一个穿红线衫的女人从屋里奔出来,刚奔到一半就摔倒了:她腰上缠着绳子,绳头绑在屋里柱子上。
女人呜哩哇啦地叫起来。
李小蔓来不及放下背篓,先奔到猪圈里把弟弟捞出来,男孩儿不愿意,对她又踢又打。把弟弟和妹妹放在一起,她又奔回去把女人扶起来:“阿妈你别乱跑嘛!我喂了猪马上做饭!”
这时一个很瘦的男人背着一大捆柴从木栅栏里进来。戚朵一眼就看出他是李小蔓的父亲,父女俩长得很像。这样的长相很适合生女儿,毛眼眼,尖下巴,但作为一个男人来说,就显得有些孱弱。况且他的每条皱纹里都是麻木和疲惫。
“阿爸,”李小蔓说,“你看着他们一点,我去做饭。”说话间她已把猪草两刀切好倒在槽里,抱着柴禾转身进了木屋。
戚朵震惊地喃喃:“全家六个人,四个精神不健全。小蔓太难了。”怪不得她那么节省,又那么会照顾人。
连湛沉默了一下道:“很显然,李小蔓是遗传的幸运者……”
他们默然走出小院,在村落里转悠。一路又遇见两个智障的孩子。戚朵问一个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的老婆婆:“你们这儿怎么傻孩子这么多?”
老婆婆看她一眼:“穷哦!又惹毒。姑娘都嫁出去咯。有人就每年带几个瓜女子来,专门给这的人生孩子。喏,东头李家的媳妇就是被留下的。唉,留下有啥子用哦,还不如当初给点钱叫走。就生了个蔓儿是好的,下来花儿朵儿瓜儿,全是傻的!没用哦。”
戚朵看连湛。用智障妇女来进行生育交易,这样阴冷、肮脏的交易,离他们的生活太远,简直不敢想象竟有这样的事存在。
连湛蹙着眉:“贫穷是一种毒素,毒品使它更毒。”
戚朵疑惑:“村委会为什么不报警呢?还是警察不作为?”
连湛道:“这种需求关系明显已经被整个村庄认可。对警方来说,流窜作案的侦破本来就有难度,警力、资金调配也不是简单的事……”
“呵呵,”戚朵不以为然:“你怎么像官方答记者问似的。”
“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小小的人组成的。警察也只是个体的人,脱了警服,就是普通人。一个月拿数千元,他也会希望事少,早点回家和妻子儿女团聚。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的政府机构都多少存在着官僚主义和懒政了。”连湛说。
“不过,”他话锋一转,看向远方:“还有一种理想主义者,总是那么纯,认真地燃烧着生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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