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月光一样皎洁的皮肤,流光溢彩的鳞片,水草般失重漂浮不定的金发。她一点点靠近他,穿过游弋的深蓝暗流和律动的光影,脸两侧的肌肤下浮出柔和的蔷薇色,捧住他的面颊将嘴唇贴近。
理智告诉伊格尼兹这不是梦,他眼前的西德尼只可能是善于蛊惑人的河妖制造的虚像。
可当他的人鱼、他原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鱼带着这样诱惑的神色靠近他时,世界上其他一切都失了色彩,变成虚无的灰白。他轻轻搂住她,亲吻她的嘴唇,和平常一样,温柔地引导她进行一场细致湿漉的交缠舔舐。偶尔抽出来轻轻摩挲着,聆听她因呼吸不稳而一小声一小声发出的可爱轻喘。
伊格尼兹接着吻她,在她唇上咬出潮湿绮丽的水色,直到她胳膊绕到后方剖出他的心脏也没停下来。得手后的河妖变回真实的模样,准备从他怀里抽身离去,却被他用一只手扼断了脖子。
为什么要变回去呢?
伊格尼兹叹息着扔开手中的尸体。
越沉越深,储存水晶从怀里飘出,水晶里所有物品都掉了出来,四散在幽邃的湖底。
书,雕像,失重地在湖里起伏飘荡,在暗流里跳起舞来。最后飘出来的不是试剂、植物或仪器,而是一本空白却满盛着人鱼心事的书。
书散了架,一页页像空中散落的扑克牌一样四处漂浮,失重地将他包围。在他周身,在他头顶,几乎充盈了整个空洞广袤的湖底,又几乎挡住了远处已经变成一个小光点的月亮。
那些花,那些贝壳,那些水晶,书里有缥缈的歌声,成群的水母,最绵长的烟火节,永远悬在海平线上的落日。人鱼少女所钟爱的一切都藏在里面,此刻正浮沉着包围他。
伊格尼兹在湖底无声地笑起来,血液流逝,而湖水补入。
最后一切都暗下去,只留下很远处的月亮,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凿出一个小小的孔,泄露出些许光亮。
被囚禁多年的野兽终于咬碎了最后一道枷锁,他自由了。
到达缇利尔城时,车夫杰托斯将车上的女孩扶下来。她擦干净血污后原来有一张白皙端正的面孔,身上的裙子样式复杂用料精良,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位家境富裕的小姐,却不知怎么会沦落成这样。蓝眼睛睁开,像剧作家笔下最纯洁无辜的林中鹿一样,以无害却警惕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接触四周。
杰托斯没话找话:“这城市不久前让一个该死的黑法师给毁坏了,现在正重建着呢。我先带你去看医生,再联系你的家人行吗?”
“我想找一个人。”女孩小声说,“他出来了应该就在这里。”
“长什么样呢?”
“银头发,个子很高,穿着法师袍,”女孩踮着脚比划,“右眼上戴着单片眼镜。”
杰托斯觉得这描述太笼统了,几乎是每位灰精灵法师的标配形象,正想说点什么,远处山上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闷响。
城里所有人都冲出来站在街道上欢欣雀跃。杰托斯跑去找人询问情况,回来后也是一脸欣喜。
“怎么了?”女孩问他。
“是个大好事,”年轻的车夫难以抑制激动之情,两颊上跃起绯红,“就在刚才,城主府派人袭击了龙堡,诱发火山爆发,整座山都被夷平了,龙被消灭了!”
女孩愣了一下,眼底泛起柔软的波光。
欣喜的人们取出为庆典准备的烟花,放了起来。瞬间整个城市都被染上绚丽的色彩,夜空闪烁不定,无数星辰坠落爆成一捧一捧的亮屑,融入染黑夜的墨迹里。到处都是忘情的欢呼。
西德尼在热闹的人群中闭上眼。
有个男人搂住她的肩,五指合拢收力的动作异常熟悉。然后他又一点点撩开她额前的碎发,用宽厚用力的手掌抚摸她的额头,为她染上熟悉的温度与痛苦。最后他收回了手,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:“再见了。”
温柔,略带笑意,语句底部藏着低低的磁性。
像一阵风垂过她的耳畔,并未深入。
西德尼茫然地睁开眼,攒动的人头和大片模糊不定的黑影里中看不见他。他和他低低的耳语就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,转眼融解在人海里。
“对了,”杰托斯转过头来,“你要找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?”
“不知道,”她也有点说不清,就摊开手掌展示那枚戒指,“他送了我这个。”
“哦,他跟你求婚呢,”杰托斯了然地微笑,“看你这么着急找他的样子也很喜欢他吧,唉,快点找到就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姑娘听他这么说,脸上蒙起红晕,有点羞涩地揪住发尾绕了绕。
“不过他……好像不在这里,”姑娘微笑着说,杰托斯觉得她好像哽了一下――就像泉眼冒气泡那样轻快无痕,又好像没有,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温和,“我去别的地方找找他。”
“哦,哦……”
杰托斯愣在了姑娘最后的笑容里,有点尴尬地挠挠头,等他想起受伤的事,姑娘已经走远了。他挣扎出人海,想叫住她,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他怔怔地站在烟火灿烂的光亮里,看着那姑娘一步一步、蹒跚地走着,像雪一样消失在黑夜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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