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猴子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,是老了吗?他嘀咕道。
听闻人类说,当一个人开始喜欢回忆过去的时候,他就老了。
三千五百六十二岁。猴子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,这在妖族来算,也仅仅只算得上壮年,毕竟还有一些生存了几万年的老怪。
如果他还在的话,应该算是极老的了吧。人类的寿命,总是极短的。猴子静静地想了想。
很多年前,它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陆沧,那时的少年喜欢上一种叫做酒的东西,总是拎着酒葫芦自斟自饮,却不肯用脉力去抵抗酒意,最终酩酊大醉着,倒在山间仍喃喃那个女子的名字。
苏沐,苏沐。
它也曾疑惑地问过他,女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,为什么非要喜欢女人自寻烦恼呢
他笑一笑,说:“总不能,喜欢一只小猴子吧。”
“这个…”猴子揶揄着,笑嘻嘻说道:“其实也不是不可以。”
“滚开。”陆沧气急,笑骂一声,随手捡起一只刺猬丢过去,被它灵巧地避开了去。
他便再不说话,只是仍一口接着一口。良久,才从短暂的间隙吐出一句;“你是秉承天地灵气而生的灵物,天性淳真。红尘之惫相思之苦,你是不会懂的。”
它的确是不懂的,即便他后来修为通天彻地,修得人身,却还是喜欢变成最初的猴子模样,无忧无虑在山间奔跑。
它喜欢那种风穿过身体罅隙的感觉,呼啦啦地灌满衣袍,感觉自己也是个追风的少年,就像,他一样。
再后来的后来,苏沐死了,不是他杀,却是因他而死。
他悲痛欲绝,哭得像个孩子,才上演了惊动荒烬大陆的那一幕,生死之媒。
后来的少年成了万人敬仰的陆沧大人,而它,也成了齐天大圣。
他以一己之力,一统妖域、兽域,联合佛界,对抗魔族,经过一场苦战,魔族几乎全部覆灭。
他成功了,可是伊人再也回不来。他便郁郁寡欢,闭门自苦。谢绝了一切访客,连它也不肯见,他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相思之苦,无人得知。
终于有一天,他自散修为,堕入了无尽虚空。
它也想随他而去,却听闻龙祖说魔族残部死灰复燃,意欲卷土重来。又听闻他留下的预言,便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,在冰域施法自封,等待那个命中注定的少年。
龙祖不忍,知其天性不羁,问它何故如此。它不言语,只是回忆飘飘荡荡回到了很久以前。自己还是一只普通小妖猴的时候,父母在妖域火雷山占山为王,父亲人称火雷王,为七十二路妖王之一,乃是妖王中最为顶尖的存在。但由于实力日渐强盛,引来多方忌惮,后来与外族发生火拼,无奈遭了兄弟背叛,饮恨而亡。而它的母亲为了保护它,也遭遇了不幸。
在莫大的妖域,这样的杀伐争斗每天都在上演着,所有人都习以为常。物竞天择弱肉强食,这就是规律。所以当仇敌的屠刀挥向自己时,没有人会怜悯,从前谄媚奉承的小妖只顾着四散奔逃,寻找新的靠山。就连父母在世时百般阿谀的结拜兄弟,也只是冷眼旁观,甚至仇敌不动手,他们也会杀了它,将它父母的地盘和资源瓜而分之。
而它出生不久,妖灵都未开启。而对方也是一路妖王,跟自己的父亲一般强大的存在,它是根本没有抵抗之力的。只能任凭一只巨拳在眼中逐渐放大,终于绝望地闭眼——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哭,在妖域出生的孩子,是惯不会像人类的小孩那般羸弱的。他们一出生,就是踏骨浴血的战士。
预料之中的死亡却并未降临,世界仿佛凝滞许久。
它睁眼,便看到一道身影。
一道单薄而消瘦的身影,他就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,面朝着阳光,便将整个世界的风雨喧嚣杀伐冷暖都替它隔绝开来。
他只是轻轻一掌,就阻挡住了所有的攻势。亦只是简单出手,浩瀚而磅礴的拳意喷薄而出,之前还趾高气扬的几路妖王就嗷嗷惨叫着倒飞了出去。
那时他年纪虽轻,却已经是整个荒烬一等一的巨擘。
然后他转过来,一把拎起小猴子,摸摸它的小脑袋,说道:“什么狗屁妖王,这么多欺负一个小孩子。我让你做齐天大圣你做不做?”
鬼使神差般地,它竟然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他便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,将它甩到自己的脖子上,捡起一把开了口的钢刀,杀了个来来回回。它伸出毛茸茸的手抱紧了他的头,把自己的脑袋抵上去,无比的舒适安稳。之前紧绷的弦突然就放松下来,丧亲之痛让它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,洇湿了他的衣领。
那应该是自己见过的最顶天立地的背影了,它想。
从此以后,这道背影就刻在了自己的心里,任凭岁月风吹雨淋再也没有模糊过。
它是后来才知道,他为了替它报仇,活活诛杀了十三路妖王,从此七十二路妖王,只余五十八。最后引起的风波太大,妖域的大能不得不出面求情,百般劝说这不过是自然规律,万不可因此影响了大陆的平衡,他才肯善罢甘休。
而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,天生随性的他当初只是看一群妖王欺负一个小孩子,一时的心血来潮愤懑不平,才大打出手救下了自己。可是随着他的离开,它后来寻寻觅觅的一生,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影子啊。
当初的一句戏言,竟也让它刻苦修炼,在妖族坐大扬名立万,人称“齐天大圣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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