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年春天,孝义媳妇生下一个娃子。那时候,兔娃已经和新娶的媳妇的自家
厦屋里过日月了,也不再去白家熬活。白嘉轩给兔娃拨过二亩“利”字号坡地,让
他和媳妇去过自家日月,在原上又传为义举。白嘉轩再没有雇用长工,只在收麦时
叫几个麦客来打打短工。
在为母亲举办葬礼时,朱先生来吊孝,临走时点了一句:“辞掉长工自耕自食。
”他揣摩不清:“我种不过来咋办?”朱先生笑说:“好办!撂给穷人就完了。”
白嘉轩只听从了姐夫的一半话,辞退了兔娃,撂给兔娃二亩地,其余的土地怎么也
舍不得撂给旁人……
直到解放后,土地改革查田定产划定成份时,他才猛然醒悟了姐夫朱先生的话,
不禁感佩万端:“圣人圣人,真正的圣人!”因为他恰好在解放前三年没有雇用长
工,按土改政策匡算下来,才幸免被划成地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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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作者:陈忠实
正当午歇时候,黑娃刚刚迷糊就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,听见卫兵和一个
陌生人在争执不休,卫兵咬住营长正在休息决不许干扰;来人自称是黑娃的五舅,
以一种皇亲国戚倚老卖老的口气说:“当了营长难道就不认他五舅了吗?甭忘了他
小时候偷刨我的红苕给我撕着耳朵……”卫兵仍然不松口不放行,说即就是营长的
五舅,也不能午歇时间进去,黑娃听着那声音有点耳熟,却决不是什么五舅八舅,
舅家门族里的五舅是个傻子,长到十三四岁就夭折了。黑娃走到窗口朝外一看,竟
得变成黑色的蘑菇草帽,串脸胡顺芜芜杂杂留得老长,嘴里溅着唾沫星子和卫兵争
吵,一件一件抖出黑娃小时候的劣迹来。黑娃走到门口隔处竹帘喊:“五舅你进来。
”
韩裁缝仍然嘎声嘎气嘟嚷着走进黑娃的门,全部表演显然都是给卫兵看的。他
进门以后更加放大喉咙责怪起来:“我说你崽娃子真个当了官不认五舅这穷老汉了
吗?”黑娃笑笑说:“行咧行咧,快坐下韩裁缝。你下回再来该给我当老太爷了!”
韩裁缝摘掉草帽甜蜜蜜地笑了。黑娃问:“多年不见了,你这一脸毛长得够我五舅
的资格。弄啥哩?还当裁缝?在哪达做活?”韩裁缝说:“改不了行罗!在山里混
一碗饭吃。”黑娃根本信不过:“山里有几个人能请得起你扎衣裳?你哄鬼去吧!
”韩裁缝说:“我咋能哄你哩?真的,不过我不是挣山里人的钱,我是给我的弟兄
缝补衣服。”黑娃说:“我明白了,你从来就不是个裁缝。敢问你……”韩裁缝抢
白说:“黑娃,你甭这么斯斯文文说话。我是秦岭游击大队政委。那年农协垮了,
我就进山了。兆鹏三顾茅庐,就是要你合到我的股上。”黑娃沉吟说:“我在白鹿
镇见你头一面,就觉得你是个神秘人儿。你说吧,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。”韩裁缝
直言直语说:“借路。”于是俩人便达成一种默契捏就一个活码儿,在从明天起数
的未来五天里,游击队将通过古关峪口转移到北边。韩裁缝说:“我这回走了,再
见到你时,我肯定不必再给你装五舅了。等着吧,不用太久了。”黑娃忍不住说:
“兆鹏走的时候也说的是这话。”
韩裁缝走后的第三天后晌,一个头上缠着蓝布帕子,腿上打着裹缠,脚上穿着
麻鞋的山民又纠缠着卫兵要亲见鹿营长。黑娃正在焦急地期待着韩裁缝路过的消息,
以为此人带来了韩裁缝新的指令,于是就亲自接见那位山民。他一眼就瞅出来,这
是在山寨里追查谋杀大拇指芒儿大哥凶手时逃走的陈舍娃。陈舍娃一进门就开口喊:
“鹿营长,你还认得兄弟不?”黑娃说:“认得认得,你是舍娃子嘛!你后来跑求
到哪里去了?”陈舍娃瞧瞧门口压低声音说:“游击队”。黑娃几乎完全断定他带
来了韩裁缝的口讯,差点问出“韩裁缝派你来的吗?”的话来。未等到他开口,陈
舍娃迫不及待地诌媚说:“鹿营长,你立功领赏的机会我给你送来咧!”黑娃问:
“啥事?你说清白。”陈舍娃又扭头瞧瞧门口:“明黑间游击队从古关峪口路过,
送到下巴底下的肥肉你还不吃吗?你收拾了游击队还不升官呀!”黑娃倒吸一口气,
吓得心直往下沉,闷了半天才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陈舍娃得意地说:“我偷听见
的。我一听到就想着把这块肥肉送给你吃。兄弟在山上顶佩服你的为人,我投了游
击队就后悔了,总想再投你又没个机会,这回我是掮着个大贡品投你来咧!”说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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