/ 请和消息传来之日,应天府乌云密布,寒风交逼。
玉殷躲在屋内,就画笔蘸铅白,在琵琶背上画鹭鸶。画成之后,曾经的两道裂缝变成鹭鸶展翅时身上的两道线条,裂缝就这样消失了。
她刚放下笔,仔细欣赏,汤善才便派人找她去六音坊。距离上一次步入六音坊,细算起来不过半月时日,但她心里却产生了恍若隔世之感。
或许是真的难以经受寒冬的摧残,六音坊内栽种的花草枯了大半,七倒八歪,病怏无力。竹虽耐寒,但却不添馨暖绿意,尖利的竹叶将穿梭而过的风剪成利刃,反而在寒风中增添萧瑟之感。
不知为什么,这样截然不同的光景却让她想起第一次入坊的时候。那时候听到的琵琶曲清灵地像一滴露水落在叶尖,不似今日寒风中裹挟的是凄厉的武曲,如铁石铮铮。
汤善才稀疏得银发在风中如根根银针,枯瘦的手指上却有保养得宜的圆润的指甲,不知是否因为天色阴沉,让他原本慈和的脸变得阴郁黄瘦、死气沉沉。
他在弹一首武曲,却再也不似从前的雄壮豪气,而是悲壮凄厉。
玉殷不知此曲的名字,便立在一旁仔细地听,听他反复弹了三遍,汤善才才似精疲力尽般停下。
汤善才有气无力地靠在他那老旧的藤椅上,一双浑浊的眸子悲悯地望着铅色的苍穹,似是能穿透厚重的云层,望向更广阔的天地。
“你听出了什么?”汤善才微弱的声音响起。
“折兵卸甲,肝肠寸断。”
汤善才凄然一笑:“老朽从前总钦慕刘邦不矜名节的胸怀雄心,叹世人多为区区名节所缚,遇事多违心而行。小人殉利,君子殉名,困于小节,囿于微名,有违本心,难成实事。但名洁易,心洁难。世无刘邦,只得强作霸王!”
玉殷心中一颤。寒风凛然,弦如刀锋,散发森森寒意。
“玉殷,霸王卸甲前说过什么,可曾记得?”
玉殷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寒意,逼得她牙关寒颤,她极力控制牙关,语气生硬如铁:“非战之罪,乃天要亡我。”
汤善才仰天长叹一声,满目萧然,幽幽道:“乃天要亡我啊!”
挑弦弹奏,指与弦如兵戈相击,清脆猛烈,如骨相撞。玉殷惊愕地看到弦如刀锋将他的指头割裂,鲜血浸泡丝线,望之也能感觉钻心之痛,但汤善才毫不理会,没有半刻停顿,反而愈弹愈烈,如疯如魔。
“师父——”玉殷上前想要制止他。
琴弦在这一刻如刀剑折断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,如山崩地裂。
玉殷怔怔地看着鲜血染红丝线,且不断滴落在琵琶面上。
汤善才的手指一片惨烈的鲜红,慢慢地从断弦上滑落。万籁俱静,声息被风吞没。
☆、【第七章】不知今夕是何年(1)
“民怨如沸,发之卫巫,道路以目,川溃流途!”
玉殷纤细娇嫩的手从刚买不久的《情天宝鉴》中抽出一张字迹龙飞凤舞的纸,慌乱下又将其揉皱捏在手心,像是攥着一枚偷来的银两,脑海中却始终闪现纸上的十六个字。
自天启五年东厂锦衣卫联合抓捕东林士人以来,惨案冤案无数,《东林点将录》被百姓暗称为“死亡名录”,每日都有几个名字从中勾去,一时之间与士人稍有来往的人如惊弓之鸟,惶惶不可终日。
她暗揣着纸团回到房中,战战兢兢将门掩好,再用火折子将纸团点燃。娇媚的脸上出现许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哀愁与忧虑,眉笔勾勒后的眉眼一瞬间变得黯淡深沉,不复往日明媚动人。纸团燃烧中疼得蜷曲身子,灰烬在挣扎翻滚。
玉殷盯着跃动的火光与灰飞烟灭的纸团,不由得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。天启六年,宁远大捷后的日子并不安定,种种迹象像是上天示警。
五月初京师城内王恭厂□□局突然爆炸,响声震天动地,秽气冲天,死伤无数,德胜门外尽是人的断臂残躯,血流成河。当时皇宫震动,御座塌斜,天子闻声而逃。民间秘传天子放任阉党屠戮东林士子,败坏朝纲,愚弄天下,老天爷生气了。
本以为有此示警定会使情况好转,但阉党依旧我行我素,甚至变本加厉。不过时隔一月,多地地震,城池尽塌,死伤无数,民间不安。又一月,靖江大水成灾,浮尸百里,惊涛淹没城楼田地,致使饥民无数,而官府漠然。终归忍无可忍,又一月,陕西流民起义。内外交乏。
但任凭外头风云如何变化,秦淮河畔的纸醉金迷依旧一成不变。达官贵人、世家商贾依旧会锦衣华袍出现在姹紫嫣红的胭脂楼,凤箫云袖,歌舞诗酒。云母屏风烛影深,嫣红云裳的女子抱琵琶款款走出,纤细的手指尖点着如樱瓣似的蔻丹,一对雪衣鹭鸶缠绵翩舞在琵琶身上。黛眉柔媚,眼角飞凤,轻点脂红的嘴脉脉含笑,脸上的胭脂如烟霞朦胧,又如醉意醺然。
酒不醉人人自醉。台场下的达官贵人都笑眯了眼,啧啧称叹,感慨所处是否人间,竟有如此绝艳之女子。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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