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
林又嫃在床上坐了一夜,脑子一片混沌,可神智却又清醒得厉害,耳清目明。她知道余好什么时候起来,知道她在门前站了好久,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房……更知道,赵穗来了,余好真的和他走了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?
林又嫃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回忆了一遍,想起了娘亲身上的香味,想起了大哥在她很小的时候说过的话,想起二哥一天到晚就知道窝在房里看书,想起娘亲死后爹爹的脸色,想起那些陪伴她成长的弟兄……一直到最后,想起余好说为了那什么狗屁理由而要离开她。
她突然发现,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无能为力的。无法预知,没法改变,不能挽回,只能承受。那深深的无力感袭遍她全身,抽取着她的骨髓让她骨头发软经脉生麻,吸取了她的血液害她手脚冰凉脑袋发胀。
从前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词,她不解去问了林尔臻,林尔臻解释说这词是说人很渺小,就像大海里的一粒谷子。她没有见过大海,却是知道一粒谷子是真的太过渺小。
而如今,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粒谷子,掉落在空中,任人拿捏。别人要她飞,她便被安上无上的荣耀;别人要她生,她被陷阱坑害也能获救;别人要她死,她根本没有回转讨饶的余地。
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从前只是懵懂,现在却深感其髓。
如今,要她怎么办呢?
她呆坐了许久,脖颈因着她头一直低垂而僵硬疼痛,她连去按捏一下的力气都没有。为什么要按捏呢,要是一辈子都这样,也未尝不可。
好儿会后悔吗?后悔和她相认,后悔回头去救她,后悔和她一起来到这里被囚禁……到多年以后,好儿会不会后悔认识她,甚至想起那一夜都觉得恶心?
这样的念头,关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疼呢。林又嫃有些自嘲。
像她这样的人,又能干什么呢?
林尔臻在余好走了之后,来到院中站在余好之前站过的地方。他望着紧闭的院门,半晌,才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弯了脊背。那人在最后的时刻也只是看了林又嫃那个方向,分毫都没有留给他。看来,是真的不能去念想了。林尔臻也和余好一样,看了林又嫃的房门一眼,心里想着,以后怕是不能在这么死心眼的妹妹跟前提那人了。
若是知道她们已经到了这般田地,他还会同意余好的做法吗?
林又嫃并没有让林尔臻担心多久。她坐了一天又睡了一天,直至余好离开的第三天,她又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打拳或者围着院子舞枪。看见林尔臻出来她还笑着和他打了一声招呼。林尔臻惊疑不定,观察了林又嫃一天,最后也便摇摇头随她去了。
林又嫃现在的状态,比当年在上京还要不如。怕是心已经鲜活不了了吧?
*****
时间总是不顾及人感受的过去,林尔臻看了看他在书上做的记号,半月已过。
林又嫃经过这段时间的熏陶,竟然变成了动如麋鹿静如处兔的姑娘,眼下她就是乖乖地坐在他身边,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,遇见不懂的还会来问他。这些天来,她除了练武就是看书,怕是要把她上辈子都没看过的书都看一遍,还好他的藏书也多。
林尔臻回过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游记,又抬头看看已经泛红的天光,突然想通了一些事。他再也不会去想那赵穗到底是什么人,也不去猜余好在那里会怎么和他周旋。想来猜去的,又有什么用呢。
林又嫃自那天搬出那屋子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,连回她后来选的屋子也绝不往那门前走过。林尔臻自然也不会进去,可怜那屋子里的两封信就这样落了灰,看上去凄惨无比。
五月中旬,消失了很久的何含徽突然出现在他们院子里。林尔臻和他寒暄着,听何含徽那字里行间的意思,恐怕他们要撤走继续奔军了,过来问问他们的意思。
若是正常情况,他们是走是留哪里还会好心过来问,应该是余好在那边得了心,所以他们便有了选择的余地。明白过来后林尔臻正开口想说他们留在这里,如果可以其实他更想离开,隐姓埋名过日子。
可还没等他斟酌好怎么去说,就听见半天没说话的林又嫃突然开口道:“一起走吧。”
“嫃儿?”林尔臻情急之下开了口,却也只是叫了林又嫃一声,余下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。他自然是有些明白林又嫃的想法的。
何含徽显然没有料到林又嫃会选这个,他原本就是说话喜欢拐弯让别人自己上钩的人,结果对方却放任好吃的饵不吃,偏偏来咬会让自己口破血流的弯钩。他连惊讶的表情都懒得掩饰了,稍稍讲了几句之后就告辞走人,想来也是要去跟别人汇报这事。
林尔臻想要劝说的话含在嘴边,看着林又嫃那样子,不再说话。
林又嫃当然知道林尔臻想说什么,她也知道她这样选很愚蠢,可她就是忍不住开了口。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呢?离开这个地方她就能好好活着了?兵荒马乱的,搞不好就死在不知道的角落里了。留在这里,好歹还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。
而且,离她也近些……
“二哥,要不你去找艾子言吧。”林又嫃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。
林尔臻一愣,看了林又嫃一眼:“把你一人留在这里,我出去寻活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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