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嘴角,道:“看来他生前待你甚恶。你将他背出鬼市火葬,也算是报了他的救命之恩。”
李柔风缄口不言。
南边的冯宅中,又传来一声大公鸡的啼鸣。抱鸡娘娘自言自语道:“大郎君又叫了,你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她飞快起身,从后腰抽出一双新的软底布鞋套在脚上。撮口一声唿哨,在浮屠祠一角吞吃草料的大黑马飞奔了过来。
她也不在意李柔风身上的肮脏,抓住他狰狞的手骨把他拉了起来。李柔风像是被烫了一下,却没有缩回手,颤巍巍地用腐烂的双足站立了起来。抱鸡娘娘完全无视他的痛楚,将他推上马背,自己也坐了上去。
李柔风感觉到马蹄颠簸,偏离了他来时的路线,不由得惊慌问道:“你要带我去何处?”
抱鸡娘娘不答,将他白骨一样的双手紧束在自己腰间,策马疾行。
夜风凛凛,大黑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,马蹄溅起路面上的黑泥,空气中弥漫了淡淡的血腥,冲淡了花香。数月之前,吴王萧子安用计大败澂王,血洗建康,城中尸体堆积如山,连地上的泥土都被浸成了黑色,至今不曾消退。横塘上阴风呼啸,有尖细凄厉的声线参差掠过,仿佛厉鬼夜哭。
抱鸡娘娘手中缰绳一抖,大黑马在一座驿站前停了下来。抱鸡娘娘抚着马鬃,对身后的李柔风道:“这里是建康官驿,吴王手下大将杨燈昨日进城,临时下榻于此。我推算他死期将至,你帮我看看,他何日会死。”
李柔风闻言,惊讶瑟缩道:“这我怎知!”
抱鸡娘娘平平淡淡道:“你能看到。”
李柔风辩道:“我是个瞎子!”
“休得再骗我!”抱鸡娘娘厉声喝道,她忽的反手一掀,李柔风腐烂双足未曾入镫,一下便重重摔落地面,他闷哼一声,嘴角磕出暗红的血液。
抱鸡娘娘翻身下马,足弓一勾将李柔风掀翻过来,干干净净的软底布鞋踩在他的胸口,毫不留情地碾了一碾,道:“我看你还是不识时务!”
李柔风咳嗽着挣扎,抱鸡娘娘在他面前蹲下身,像是完全不嫌弃他身上的脏病似的,双手一伸,将他腐烂见骨的双腕握在了手里——
这一刻,只见李柔风的双腕之上,鲜活的血肉突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,覆盖上他惨白的骨骼!
“你问我为何要收留你,为何不愿意把‘收留’换成一个‘救’字?”
她伸手拭了一下他的嘴角,鲜血止收,伤口愈合,光润如频婆果的嘴唇完美如初。
“像你这样的阴间人,总是像飞蛾一样扑到我身边,令人厌恶。”抱鸡娘娘冷冷地说道,“你果然做阴间人的时间太短,还不懂得,阴间人最不应该欺骗的,就是阳魃。”
第4章
乱世出阴间人。
乱世之中,杀人如麻,尸骨成山,阴戾之气,如大海倒灌。
人间阴气积攒到极致,在至阴时刻,若恰逢天地间那么一点日月精气飘忽而过,便有人死而复生,从尸堆里爬出,是为阴间人。
这等阴间人,却也活不了多久。倘无至阳之人以阳气辅之,很快便会如尸体一般腐朽,死得越久,腐朽越快。
这样的至阳之人,便被称之为阳魃。
乱世之中,阴间人常有,而阳魃不常有。阴间人依附阳魃而活,倘若阳魃是狼,那么阴间人就是狈,倘若阳魃是蛩蛩①,那么阴间人就是与之形影不离的距虚。
阳魃虽然能起死人、肉白骨,到底是普通人,迟早有死灭的一日。身边刚死了个阳魃,却能在身体腐朽殆尽之前又遇见一个新的,李柔风深知自己已经撞了大运。多少阴间人只能给自己的阳魃陪葬,又有多少阴间人根本遇不见阳魃,未曾见到新一日的阳光便眼睁睁看着自己腐化为骨。
李柔风长出一双完整的手来,他的眼前一片混沌,只能看见面前这个女人如一团艳红的火焰灼烧——这就是阳魃的样子。他之前跟着的那个瘫子,知道自己是阳魃便在尸堆中寻找阴间人驱使,那人身上的火,有如风中残烛,何曾有这个女人烧得炽烈旺盛?
他还想活,他妥协了,他说:“我听你的。”
抱鸡娘娘又肉了他的一双足,掐着他的手腕道:“勿与我拖延,大郎君叫第三声的时候,阳气于天地之际浮生,你便看不见了。”她道,“杨燈是个不怕死的莽夫,数月前做敢死先锋突入澂王的营帐,是你的仇敌。”
她总能精确地戳中李柔风的软肋。抱鸡娘娘掐在他腕上的手令他剧疼,却是寒夜中唯一的火热。他痛恨自己如今的身不由己,清贵如竹木摧折,却不得不挣起身来,走近驿站,直至被抱鸡娘娘拉紧,避免他撞上墙壁。
他看到了大团的阴气如车盖般凝结,其中集结着大量鬼魂。那些鬼魂有许多是他熟悉的模样,只是他如今仍以阴魂居于阳间,那些魂魄看不见他,亦听不见他。几个月过去了,他不会再为之痛哭,甚至开始习惯他们的存在,就像过去他们就在身边一样,只是他觉得有一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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