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渭水,隔着那片白色瞭望,便是大燕的疆界了。
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日我爹脸上的神色。
仿佛是绝望,又仿佛是释然,眼角已经细细密密地生出些皱纹,唯有那双平日里总是严厉的眼睛,还是明亮到似乎可以撑起忠军一整片天空。
而这双眼睛现下居然带着一分慈爱二分期待深深地将我望着,却是一句话也不说。直到两个忠心的部下过来牵了我的手,直到我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大声地唤他,他那双掌过圣旨执过刀剑的手才轻飘飘地落到我脸上,有些凉,而他的声音更凉过那渭水之畔肆意而起的风。
他道,子颂,活下去。
那是我第一次乘船,一条小小的,四处漏风的破船。我趴在船舷上,看对岸烟尘四起,吐了个七荤八素。
之后我便成了大燕辖下鄞州刺史的公子。
卫天城卫大人,我爹拐了八百道弯的远房小堂弟。大约也是年少无知,多年前被我爹哄骗去埋于大燕当棋子,通俗一点讲,便是干间谍工作的,身在曹营心在汉那种。只可惜,还未来得及发挥效用,大齐先整个地变了天。所以有位先贤曾经说,攘外必先安内,何其英明。
想想我也是个乐天安命的,从亡国少主到官宦子弟,身份的转变未给我带来一丝一毫心理调适的压力,只一天一天地哄着自己,活下去活下去,临别前我爹那双眸子便也似乎可以忘记了。
此后一晃数年。许子期和易尘辗转找到我的时候,模样变化得,已然快认不出彼此。
而我从那一刻起不得不开始相信,那个让我活下去的人,我的亲生老爹,自己却没有活下去。
突然不能忍受对着别人叫爹的日子,便在许子期易尘的撺掇下,扯旗上山当起了山大王。
山中日子单调却平静,我时常想,如此便是一世了,什么亡国亡爹亡祖宗,待到百年之后,一坯黄土掩白骨,岁月饶得了谁。
然后,我遇见楚非宸。
在那封情信中,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。对于她,我直觉性地觉得危险,想远离,却又情不自禁地靠近。
到今天早上为止,我想着,既然我爱她,她也爱我,那么那破败不堪的前半生,便都通通埋葬了吧。人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呢,有你,有我,有将来,如此便好。
可是现在——我看着跪于地上的那三人——才知道,有些过往,不是我想抛就能抛开的,而命运这个贱人与我开的玩笑,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大约是我出神的时间太久,这三人如此这般跪在地上也委实招人怀疑,易尘便一拉许子期的袖子,三人互相望望,站了起来。
易尘一双通透的眸子将我望着,压低了嗓子迟疑唤我:“少主?”
这个称呼刺得悬于我心口处的玉佩一片冰凉。
我定了定心神,勉强扯起一抹笑来与他道:“什么少主,都是些埋进棺材里的陈年旧事了,还提来作甚……”
三人便又是相互交换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。
然后,我那挂牌老爹捻了捻胡须,问我:“莫不是这大燕驸马当得太过舒坦,少主竟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?”
“哈,”我情不自禁冷哼了一声出来,死死地盯住他,“却不知你说的这真实身份,到底是什么?是你的儿子,还是别的什么?爹?”
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,他看看我,张了张嘴,面上一片苍白。
我逼上前一步,“当初你未经我同意便把我推给公主,就没预料到我会有过得太过舒坦,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一日?”
他目瞪口呆,面色愈发苍白。
我想我真是残忍,对着养我教我多年的老爹,说出这样的话来。可是我委实没有他那样的本事与耐性,潜伏多年,还能记得自己原本是谁。我只知道,我是楚非宸的驸马。
易尘安抚性地拍拍我爹的肩膀,看着我,一字一句道:“少主就算不记得自己是谁,却难道连先皇也不记得是谁了吗?”
先皇,先皇。
在那水天相接一片苍白的渭水之滨,他说,子颂,活下去。
我死死掐住手掌里一软肉,心内一片荒凉。
易尘又逼上来一步,惯来白净此刻却染了猩红的脸几乎要戳到我的眼前来,“如果现下有复国的希望,少主也要毫不留恋地抛弃吗?”
复国,复国,复国是谁的国?我出生在民间,懵懂在军中,成长在大燕,幸福在有楚非宸的地方,复国,是谁的国?
我崩坏了面色,后退一步。
易尘叹出一口气来,放缓了面色,“少主,不为复国,单为替先皇报仇,你也不能轻而易举地舍了这个机会啊……”
我撇开脸来去望院子里的那棵丹桂树,向天的树枝上,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罢了。
“你说的机会,到底指什么?”
话一出口,才发觉沙哑得厉害,我笼着袖子咳嗽了一声。
易尘眼神闪烁,面色分外复杂,“这大燕国兵马大元帅应承我们,如若能帮他夺了这天下国话,便借兵马给我们助我们复国。”
篡位,我无法相信自己国耳朵。楚非宸今早还在忧心这件事,怎么现下,我就要成为这乱党国帮凶了吗?
被别人篡了国,多年过后,反过来帮助别人窃国,天道一事,何其讽刺。
我无法控制地冷笑出声,“帮他夺天下?凭什么?就凭我们那复国之心不死的忠军战士?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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