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着竹帘,毋言隐约看到酒水落入盏里所溅出的晶莹光泽。
「你要我喝乾是吗?」那肥人把倒酒的女子拥进怀里,豪迈地将那一盏刚盛满的酒一乾饮尽。他倒了倒杯盏,神气地说:「我喝乾了,你要怎麽奖励我啊,美人。」美人还未回答,他那酒气浓重的嘴就要去亲美人的颈子。
女子娇嗔一声,柔媚地轻推那张嘴脸,巧妙地将厌恶掩饰成一种欲迎还拒的矜持。女子笑着说:「官人别急,奴家的姐姐是『五线绷』的好手,想为您献一曲,作为您海量的称颂。」
毋言感觉到後方来了人,回头,便见另一个女子双手持着一把五线绷琴,即将上场。女子一样画了精致浓厚的妆容,身裹若隐若现着美肌的轻罗窄衫,一个不经意的倾身与顾盼,都能展现女性最婀娜有味的身段,并挑出女人骨子中最极致的魅惑──这便是花街女子的武器。
毋言朝她点了点头。女子勾着笑,动着唇语:「完事了,可别急着走喔!」
她掀了帘子,与外头的肥人打上了照面,肥人开心地鼓掌,嘴脸轻挑地要持琴女子也饮酒一盅,方让她弹琴奏曲。女子习惯了,意思意思地浅酌,在不露醉态与不得罪客人之间,把持得极好,一颦一笑都能看出此女的老练世故。
女子与肥人对坐,以身为架,在怀中竖起了五线绷琴,持琴拨的手轻柔地向琴弦上一展,本来笑闹浮躁的肥人竟渐渐地被安抚静下,专注地聆听起乐曲。而在一旁服侍肥人的女子,悄悄地在双耳上塞了小物。
肥人的面目正朝毋言所在的帘後,毋言眯眼,视线更利,锁定肥人的一言一语。
奏了一阵,肥人突然自顾自地说起话来,彷佛有人与他对座谈天一般。
「你问我隐孽这个人?」他说:「娘的,你问对人了!老子一生就是栽在他手里,否则今天的审刑院院长就是老子我啦!」
肥人因为喝了酒,再被琴声撩拨,轻易地就开了话诫,少了迂回的官场作态,话语粗俗却直白,比毋言以为的还容易。
「那个小子,简直是他娘的娼妓!」肥人骂得口沫横飞:「你知道他的官是怎麽升起来的吗?是用他的脸、他的身体,生出来的!只要对他的官途有利,他就跟那些大官的夫人好上,用他的甜嘴、他年轻的ròu_tǐ,去取悦那些人老珠黄的官夫人!他爱吃甜,为什麽?因为他得时时笑得像你们这些妓女一样,好让他的衣食父母心甘情愿替他的仕途铺路!」
女子的琴拨忽然快重了起来,肥人听了,竟抚着额,哀哀叫了起来。
两位花街女子相视一笑,为这小小的报复得意着。
之後,琴拨又回复了原有的节奏,肥人嘶嘶地喘着气,揉着额穴,又答道:「的确没人敢对他怎麽样,即使东窗事发,苦主想搞他也来不及了。他进入刑部後,在京的官员几乎都有把柄在他手上,甚至得送钱给他封嘴,自己的妻妾被他沾染了,还算省事呢!至少能少送一笔财给他,彼此就可扯平了!」
琴声一转。
「我妻妾?」肥人又激动了。「对,那个贱女人!就是看他长得像sāo_huò一样,床笫功夫一流,便频频在我面前替他说话,甚至挖我私去助他一臂,搞得我现在还是个刑狱司的小吏。如果咱们堂堂正正来比,今天作上提刑使的一定是我!陛下一定会选我!」
毋言看了这话,不免冷笑一声。心里想:都一个样。
琴声继续。
「他的把柄?他这人聪明得像一只狐狸,他抓人把柄都来不及了,哪轮得到人抓他把柄?」肥人说:「要说把柄,就是收贿和逛花街。可收贿,刑部哪一个官员不收?若真要拔出来,全穰原京官的丑事都要被摊上台面,牵连太大,没一个人敢动。让陛下看到这种腐败,祂神仙一定怒发冲冠,像祂兄长大司命,来一趟瓜蔓抄──连诛千人啊!」
毋言想:那何不私下结果他?
琴声也替他问了同样的问题。
「这人的腿脚功夫了得啊!」肥人说得有些羡慕:「被他那腿扫到,胸骨不碎简直是大幸。而且这人的肚腹黑得很,他虽树敌甚多,可特会记仇,谁派杀手结果他,最後他终能知晓。给他知晓就完了,他一定给对方来个礼尚往来──好几回都是这样,不出旬月,那些家伙的名字便除下了名册,拿不到陛下岁初的长命血。他既能自保,报复特有劲,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动他了,只好一直用钱、用色来满足他胃口,讨好他一番。」
这人真是教人憎恶到了极点。
「不过他得势才五年!」肥人一盅黄汤下肚,乐观了起来。「我相信终究会有人想出办法,把这sāo_huò给拉下来,只是时候未到!你瞧,连风光了两百年的疆图侯都能被踢下大位,何况他这渺小的提刑使呢?」他甚至兴奋地拍桌。「娘的!有种他就像他老主子都拔侯一样,靠着骑马打仗骄傲个三四百年,区区五年就跩到别人饭桌上,算个鸟啊!」
两位女子的对视中很是嫌弃,没想到一个堂堂京官的嘴可以这麽脏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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