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看吧!你们决定吧!我没有话可说了!我听从命运的摆布了!”
事情就是这样决定了。——并且由于陈文雄在这方面的“独创”的天才,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,婚礼在三天以后就举行了。这事情发展得那样突然,使陈文婷的姐姐陈文婕都吃了一惊。不消说,所有关心周炳的人,像周炳的姐姐周泉,像何家的丫头胡杏,都急得不得了。胡杏跟何守礼商量,怎么的也该给周炳去报个信。何守礼也没法儿,就去告诉自己的母亲“三姐”何杜氏。那何杜氏想了一想,就要她女儿把胡杏叫来问道:“你知道周炳哥哥的住址么?”胡杏说:“我不知道呀!可我知道有一个冼大妈,她住在芳村一个果围后面一间竹寮里。她有法子给炳哥送信。”何杜氏说:“那就有法儿了!你去跟大乃乃说,二少爷要吃河南‘成珠茶楼”的南r小凤饼,嚷着要你去买,大乃乃断没有不答应之理。那么,你就去报了信,回头胡乱买几个小凤饼塞给那疯子也就完了。“胡杏果然依照三姐的教导,去给冼大妈送了个信。冼大妈当天就把这消息转告了周炳。他听了之后,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懊丧:他一向相信陈文婷在陈家的许多人之中,是一个例外。现在陈家的例外也不是例外了!
兄弟回家
十二月初的一个晚上,天气有点凉,周炳问过孟才,就过江回家看看,顺便拿点御寒衣物。他今天晚上穿着一件对襟厚蓝布夹袄,一条中装蓝布裤子,身上一个个烧破的补钉,一团团煤炭的痕迹。比起八个月以前离开三家巷的时候,他的身躯仿佛又长高了许多,举动有力,但是略带生硬。他的象牙刻成的圆盘大脸上微露忧戚的表情,两只眼睛带着一种成人的光采,只有鼻子和嘴唇还保持着孩子的神态。整体看来,在那诚恳和俊俏的丰采之中,微露风霜折磨的韵味,使他格外动人。他一在新月映照之下的三家巷出现,立刻惊动了三家巷里面所有的成员。这些成员很快就分成了两个部分。一部分好像对他抱歉,又有点害怕他的,都躲起来了;一部分像周杨氏、周泉、何守礼、胡杏这些人,立刻从屋里冲出来,抓住他的粗糙的大手,牵着他的旧破的衣衫,一面哭着,一面问短问长。何守礼跑回去告诉三姐,三姐也出来了。跟着陈、何两家的使妈阿发、阿财、阿添、阿笑、阿苹、阿贵都出来了,一时把三家巷点缀得热闹非常。周炳别的都不管,只是紧紧握着胡杏的两手问道:
“你长得很大了。那张脸越来越像一颗莲子了。怎么样,过得好么?”
她仰起头,眼泪洗湿了她的脸。她的尖下巴颤动着,说:
“不好呵!坏得很呵!把人折磨死了!准活不成了!”
周炳着实安慰了她一番,她才忍住眼泪回去。其他的人也陆续散了。何守礼站在周泉旁边,用身体紧挨着她,不愿走开。后来,谁也没有料到,她突然说起话来。“炳哥,”她正正经经地说,“我听大人们说,你会很难过。可我要是你,我一点也不难过呢!婷姐不好。她没志气。她一点儿也不像演戏时候那样好。你难过干什么?只当她赖在香港不走,不肯跟你一道罢工回省城就算了!”周炳笑了,说:“我不难过。我挺忙,倒没工夫去难过呢!”周杨氏笑了,周泉也笑了。周泉说:“看这孩子嘴巴多能干!阿婷如今倒真的在香港呢!”这时候,何家三姐房里的使妈阿笑把何守礼叫了回去。大家回到周家的神厅里,周炳就给妈妈讲这八个月离情别绪,讲到大哥周金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牺牲,二哥周榕匆匆忙忙去了香港,大家又重新悲伤嗟叹一番。后来周铁回家,又把周炳兄弟的情形过细问了一遍,才和周杨氏回房歇息。剩下姐弟两人,周泉才把陈文婷接到他几封信时的前前后后,就她在一旁看见、听见的,都跟周炳说了。最后,她问周炳道:
“周家和陈家才结了一门亲家,倒结了两门仇家。唉,你以后打算怎么办?”
周炳说:“我没有什么打算。我做我的铁工。不过这几个月来,我倒看清楚了一件事。世界上的人大概要分成两类:一类是为自己的利益活着的,另外一类是为别人的利益活着的。我憎恨那些为自己的利益活着的下贱的动物。我崇拜那些为别人的利益活着的伟大的人格。按我自己说,我想走后面那样一条道路。”
周泉站起来要回陈家去了,后来又坐下来,叹口气道:“嗐,阿炳,怎么好端端地又说起傻话来了?理想永远只是一个理想。实际永远还是实际。不把这两个东西分开,却把那美丽的理想当做眼前的实际,这就是产生悲剧的根源。你不能够跟整个世界强拗到底!你能够么?”说完就走了。周炳看见她那纯洁无辜的脸孔,感到她替弟弟担忧,替哥哥惋惜的真情,不免心里动了一下。——不过为时不久,他又恢复了平静。他走到神楼底,一面收拾床铺,一面又找他从前给区桃表姐画的画像。床铺收拾好了,画像可是找来找去也找不着。他不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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