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仰着脸,他望着教主看。
云长流道:“说话。”
关无绝仍不吭声。
他心想:算算教主昏睡了都有三天,能醒来总是好事,如今身上应该不太疼了?……逢春生忌动情绪,也不知教主这样被他狠心地刺激,身子能不能撑得住。
幸而这毒素发作的间歇不短,暂时该是不会出大问题。长痛不如短痛,他必须“杀死”云丹景,也必须寻机离教养血。只要这回筹划得当,就可以一石二鸟……
只不过,这鲜血淋漓的一剑,狠绝地往教主心上刺下去,终究是太伤人。
久久得不到回应,云长流神情中倏然划过厉色,嗓音陡然拔高,“说话!!”
可才怒喝出这一句,他自己却先头晕目眩地晃了晃,忍耐地蹙起长眉,竟是几欲栽倒的模样。
关无绝没有动,手指却死死地扣紧,低垂的眸中冷芒闪烁。
该死的,怪他把温枫支走了……这种时候就没有谁来扶一扶他的教主么!?
果然有阴鬼抢上来搀扶,却被教主用力挥开。云长流执着地望着关无绝,重复道:“说话……说句话。”
关无绝深吸了吸气,就有含着焦味混着灰的冷气在他的肺里走了一遭。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么干,那身后便再无退路。
他冷静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语调,淡然道:“云丹景图谋不轨,意欲今夜起事谋反。属下……已将逆贼斩首。”
“……”
并不是猜不到,可亲口从护法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云长流还是有一瞬间的思绪空茫,恍惚失神。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,“……继续。”
关无绝轻轻道:“没了。”
有肃杀的风声凄厉地吹遍,似是浴火的恶鬼尖叫不止。云长流缓缓抬起眼睑,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跪在他几步之外血染红袍的四方护法,“没了?”
关无绝眼珠漆黑,他平静地叹道:“教主,您还想要听什么呢?”
“仅此而已?你……”
云长流怔忡,话音滞涩。
仅此而已?云丹景意欲作乱,四方护法便气不过杀了他,仅此而已!?
没有内情,没有苦衷,什么都没有!
你明该知我不得语的思量,你明该懂我心底里的牵念,你明该知我痛彻心扉知我肝肠寸断!你怎么可以这般轻易杀我血亲,你怎么可以仅此而已!!
许是这夜色太冷,云长流只觉得他的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肝肺腑全都冰了个透。不知为何,他头脑猛然一片混沌,竟似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。
他仿佛突然间魂灵出窍,高高地浮在虚空中,冷眼看着这场惨剧。
他看见那立在大地上的“自己”脸上显出类似暴怒至极,又类似悲恸至极的表情;听见“自己”用颤抖的、压抑的、寒冷至极的声音逼问:
“云丹景叛乱,人证物证何在!?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你擅取烛龙大印!?”
“是。”
“你假传命令,私调阴鬼!?”
“是。”
“平叛为何不留活口,诛贼为何不过刑堂!!”
“属下知罪。”
“该当何罪!!?”
关无绝不轻不重地伏下去,磕了个头。
“千刀万剐,死不足惜。”
云长流死死望着关无绝,缓慢地摇了摇头,惨白的薄唇颤抖,“……不。”
心痛欲裂,天旋地转。
诡异的狂躁怒火烧着五脏六腑,暴戾的情绪如蝗虫般蚕食着神智,无数尖刀从最软的那一块肉处刺进去,竟比逢春生发作时更痛百倍。
云长流眼前渐渐模糊,他在最极致的煎熬中发狠咬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放,从牙缝中吐字,“本座……不相信!”
关无绝冷冷勾起唇角,毫不客气地顶道:“您方才还说您信我。”
“你……”
云长流细细地咽叹了一声,听着像极了啜泣。他痛苦不堪地抬手捂住了太阳穴,那里青筋一下下狂跳的厉害,仿佛有什么可怖的情绪即将冲破而出。
“你,”他沙哑道,“……这是连认错都不愿么?”
关无绝忽然轻笑了起来。
就在这种时候,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。
只见关护法望着教主,很认真地道:“属下有罪是有罪,可若说到有错……教主,都是您的错。”
云长流怔住了。他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关无绝,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四方护法。
“无绝早就说过,您这性子真的不好。”
说这话时,关无绝的一双眼眸极为明净,他缓缓道:
“如若不是您惯着小少爷,他有胆子叛乱么?如若不是您惯着无绝,属下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容易地擅调阴鬼,在息风城内杀人放火,是不是?”
“所以,就是您的错,”关无绝诚恳道,“您得改了这么个毛病。”
说到这里,红袍护法的神情竟有了转瞬即逝的惆怅,他心神一松,双唇一碰,就漏出了句不太妥当的呢喃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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