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,哦……”半是尴尬半是懊恼,叶祺踩着个大头拖鞋跟了上去。
原来陈扬所谓“不太好用”的概念,是说他的镊子装在瑞士军刀上,除了他别人不太容易拿得稳。三下两下把螺丝拆了,固定垫圈松开来,邱砾接过手去看电路,叶祺伸手把那把军刀要了过来。
好几个部件都改装过了,换成了主人常用或者顺手的东西,比如惯常的牙签组件就没了。叶祺小心地把指甲卡进凹槽,将开瓶器拉出来,一眼看到上面竟已有磨损了,不知开过多少酒瓶的样子。
这把刀沾上太多过往阅历的印记,拿在手中分量有些沉重,叶祺忽然对金属表面上陈扬的体温感到些许不适,转手递回去。
陈扬在几步之外看邱砾干活,其实扔过去更方便。但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,心里就会郑重起来,搞得神情肃穆就差双手奉上了。
幸好陈扬毫无觉察,眼皮也不抬地接过去,顺手把镊子再拉出来,帮邱砾装风扇去了。
陈扬同学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,话虽然不多,但具备安然融入大环境的能力,让人很难去挑剔他什么。为表出镊子又出力的感谢,顾世琮洗了几个苹果,在阳台上叫了他一声就斜角度扔进了他的窗户。
苹果接二连三掀起半垂的窗帘飞进去,居然没有砸到东西的闷响。懵懂的小顾傻站了片刻,等来一声暴喝,“真会扔啊你”,乃如愿以偿,嘟哝了句“不用谢”,回去盯屏幕了。
王援刚才从小顾湿淋淋的爪子里抢下了一个苹果,若有所思啃了一会儿,蹭到了叶祺桌边:“诶,我今天听说学术部下周要开第一次例会了。”
大一的时候叶祺和王援都是混学生会的,不过叶祺退得早,那时候锐气太盛,不喜欢里面的气氛。学生会里的破事儿在寝室里也只能跟叶祺说说,另两只连人名都一问三不知,说了也白搭。
叶祺在脑海里给自己播放了一下临时制作的“前情提要”视频短片,想起了上学期期末学术部没改选的怪事:“新部长是谁?”
极有可能是辅导员办公室那边搞来的空降兵,因为成绩好或者跑辅办格外殷勤等多种原因得了辅导员青眼,轻易就能盖过在学生会辛勤耕耘了一年的人。这就叫社会现实。
王援小小翻了个白眼,轻声道:“我还真不知道,连辅办那边都搞得神神秘秘的。”
叶祺无奈地笑了笑,拿过他手里的苹果,挑没啃过的半面咬下一块,含糊道:“不知何方妖孽,不妨拭目以待。”
学术部部长在学生会里是一个特殊的位置,通常意味着此人就是下届主席的候选人,总有九成以上的把握。不管实际学风怎么样,学术部的地位总是在日常工作中被捧得很高,一半为了粉饰太平,一半也是为了抚慰民心:你们看,学校还是尽瘁学术的。综上所述,学术部的部长居然空降一事,等同于学生会小朝廷要册立外姓人当皇太子,还真不是小事一桩。
话说锐气是如何转为隐含气场的,无非是从路见不平引吭高歌开始,渐渐被现实打磨得圆润而平和,最后什么都看在眼里,却恍若什么都没看见。成长,有时候就是冷漠,连一声叹息都混不上。
事实证明,这件事不仅不是“小事一桩”,竟然还是一颗深水炸弹,杀伤力远远超出了叶祺的预料。
这天下午,王援迟到了足有半个小时。财务成本管理的老师从大开本的夹缝里抬起头,极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,他权当没看到,晃到叶祺旁边坐下了。
知道中午是各部门例会的老时段,见他这张阴森森的面孔,叶祺转着一支黑水笔,问:“是谁?”
王援似乎是从楼下冲上来的,一边平复深喘,一边没好气地说:“你先拿稳了笔,好歹三菱牌的,为这人摔了不值得。”
叶祺似有所感,还真的放下了笔。
王援一字一顿地道:“陈,扬。”
叶祺感觉像人家硬往他喉咙里塞了只死苍蝇,说不出的怪异。
大概对于王援来说,这事也很不好接受。两人都不说话,也都没听课,浑浑噩噩僵过了大半节课。最后的课堂练习还是抄邱砾的,饱受他的白眼。
晚上,叶祺敲着键盘在翻东西,勤奋工作赚外快。这回人家给他的任务是关于食品添加剂的,全是什么什么酯什么什么环,翻得他火气噌噌往上直冒。
其实这大半天下来,思维根本就粘在那一件事上,自然做什么都没效率没效果。王援看样子也差不多,洗完澡上来不顾自己头上还滴着水,往叶祺面前一站:“凭什么是他。”
是啊,凭什么是他,叶祺也想问。
是谁都不要紧,为什么偏偏是陈扬。短短数十日相处,陈扬的精干、缄默、洒脱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。叶祺天性喜欢复杂的东西,特别是抽象意义的复杂,因此陈扬在他眼里就是个谜,是个炸得金黄酥脆的千层饼,值得他静静待在暗处观察、分析。但他没有想过这样,凭空飞来一盆污水泼在陈扬身上,简直比泼在他自己身上更让他措手不及。
叶祺坐在椅子上慢慢后仰,仰到最大角度后维持住平衡,眼睛一动不动盯住王援心平气和的脸,知道他是气得厉害了反而格外心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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