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屋里屋外跑了几趟,严庆生睡一半没醒困,上了床不睡不醒,眯着眼睛从缝儿里看他。
打了三遍水,程水稍稍歇口气,不敢走远,看严庆生没睡着,便靠在门边上跟他哥说话。
他把红包拿出来数了数,他毕竟在花店做的时间不长,黄老板给他包了三百八十八,程水相当知足。
严庆生慢吞吞地把今天买肉的事儿也同他说了。程水想了想,笑起来:“是我的错,把肉给忘了----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眼力劲。”
严庆生猜不到内情,一个劲儿地以为他把人家怎么了。
“没怎么,”程水叹了口气,看来那天晚上给他哥留下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,一时半会抹不去了,“哥,我真不想当六道巷扛把子。”
严庆生放心了,便跟着抿嘴笑。
程水惦记着口袋里刚买的东西,他想问问严庆生小时候过年的事儿,结果一扭头饺子汤已经要顶起锅盖,话题又断了。严庆生在床上躺着也不舒坦,磨磨蹭蹭又下了床,开柜子叮里咣当地找合适的碗碟。
两碗饺子两碗汤,中间搁着一碟醋,剪了细碎的红辣椒撒进去。
程水切了半根肉肠,倒了点花生米。
两人一人一边,程水先端起那碗汤,悬在半空中,没有喝的意思。严庆生诧异地看他一眼,犹豫着也同他一样端起,程水磕了下他的碗壁,响声脆的像数九天屋檐下的冰。
“哥哥,新年快乐。”
严庆生眨眨眼,小心地又上去挨了一下,他已经挺久没说这句话了,说出口都有点儿别扭与陌生,但他显然在高兴着,眼神柔和又快乐。
“新年快乐,阿水,谢谢你。”
“小时候?”严庆生被问到这个问题,看起来有些茫然,“好像……没什么特别的吧。”
“家里穷嘛,过年都比别人短一截,别人能初五再去上工,他们不行。”
“他们”指的自然是严庆生的父母。
“工厂也不会全放假,从年初一下午开始就复工了,总会有人要赚钱的,我爸那时候就是其中之一。只是后来他就不见了,听说去了挺远的地方,回来过一回,给我带了点吃的,二十年了,再也没见过。”
严庆生说起这些很是平静,他已经不怎么记得他父亲的模样,对于这个基本等同于抛妻弃子的男人也耗尽了不多的好感。
他说着自己先笑了一下:“过年呢,不说了----怎么问这个?”
程水正后悔不该提这一出,赶紧把话给扭过去:“随便问问,哥,你放过炮吗?”
严庆生回忆:“脚受伤后就没有了,不方便。”
程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走到他哥身后,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背上,带点儿懒散地笑着:“哥,想不想放一回?”
严庆生还没说话,被他先发制人地嘬了一口。
“想不想,嗯?”
严庆生拽着他胳膊,没法子站起来,有点儿好笑,似真似假地说他:“小孩子脾气。”
程水看起来并不介意这个,他把严庆生跟个大宝贝似的里里外外裹了起来,严庆生那么个清瘦的人,硬是被他裹成了一颗略长的土豆。
不过在替严庆生戴帽子的时候,程水还是没忍住,小声骚了一句:“哥哥在床上可没这么说。”
严庆生这颗土豆仿佛被丢进了滚水,迅速地变得又热,又面。
屋后虽然不够开阔,但放个炮也足够了。程水让严庆生坐在椅子上,自己蹲在旁边,掏炮盒子给他看。
“这火柴炮,跟点火柴似的擦着了扔出去就行。”程水娴熟地抽了一根,擦地一声,朝对面高墙一甩,还挺得意地跟严庆生比划数字。
一、二、三----
他和不远处同时出声:
“啪!”
这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炮种,跟葫芦山一样干巴巴地只会响,但程水一掺和就尤为有趣,严庆生忍俊不禁,学着他划了一根丢开,跟着程水一块儿计数,猜对了便喜气洋洋地击个掌。
这种快乐简单得有些不可思议。加在一起年届六十的两个成年男人,像个毛头孩子一样被一块钱一盒的小玩意逗得前仰后合。
严庆生也不想一直坐着了,他跟着程水学了新玩法,折了炮从中间点燃,搁窗台上看它滋滋地喷小火花。
他玩得起劲,眉目舒展,笑意延伸到眼角,一点儿愁苦都寻不见了。
程水已经停了手,炮有什么好玩,哪比得上他哥的可爱。
白天天气阴沉,到了晚上月光惨淡,于是程水出来时拉开窗帘还开了窗,此刻屋内的灯光投出来,白亮的光压了月光一头,反倒在地上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。
更长些的那个影子似乎不大安分,来回晃晃悠悠,不知怎么就跟那个略短的影子融在了一起,成了一片宽大的黑影。又过了片刻,黑影渐渐变得窄了,地上只剩了一条长而宽的影子。
只听程水压抑着放轻声音,“哥,那东西的味道你还没告诉我呢,今晚再尝尝?”
除夕夜,家家户户灯火通明,纵使大多人家都是开着电视侃大山,严庆生也不由心惊肉跳,偏偏程水这小混蛋在他身体里可劲儿捣弄,嘴还不识闲地问这问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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