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的青年服务队,来得总是比较慢。他手下多是当年的帮会分子,成分乱七八糟,知道苟活一口气多艰难,因此没有真正的学生们有活力。不大追火车,也不动真格。他们有些人来之前还要通知家里人赶紧过来抢东西,否则什么都捡不到。青年服务队里分裂,真正的学生派非要赶走诚先生这些毒瘤,纯洁队伍。学生们容易看到希望,为了这个目标,稍微牺牲一些没什么。原是为了查“火车商”,莫名其妙演变成围攻诚先生。诚先生扛着步枪跳上吉普车站着,戴着墨镜冷冷地看着这些被热情饱胀的年轻面孔。
明楼手里有地下钱庄盈利得来的黄金,这时候必须藏好。明诚手里没有金银别人也不信。攒了那么多,箱子摆在书房里一地。明诚坐着看这些金条,一宿没睡。
明楼搂着他,拍背,捋后脖颈,低声安慰:“这些金子留在手里也没办法运出去。大不了以后赚回来……”
明诚很委屈,什么话都懒得说。
谭家倒了霉。谭守春没有把全部金银交上去,直接被青年服务队的人从家里捆出去游街,谭家直接被抄,男女老少搜身。谭溯嬴急得发疯,要去追老父,被人一把掼在地上。诚先生得信儿晚了,赶到的时候谭守春已经被关,谭溯嬴一脸伤。谭家其他人还好,谭少夫人又哭又骂:“我就说不该回来!都是疯子!”
明诚扶着大表哥:“大表哥,你放心,我马上想办法。”
谭溯嬴咳嗽着把气喘匀:“老父一辈子苦心经营,攒下这些家当。他原是怕我不善经营所以自己另存了私房。我说千万要把金银外汇都上缴,他偏不听。太子爷要杀鸡儆猴,你能有什么办法?”
明诚着急:“起码不让老先生太遭罪……”
谭溯嬴抹一抹嘴角,低声笑:“唉。”
谭家被搬得空空荡荡。他们在佘山有处别业,不太大,明诚打点一下,帮谭家搬过去。谭小少爷一直不吭声,哭都没哭。
明楼打电话给明堂,问他交没交金银外汇。明堂叹气:“我知道谭家的事儿了。你放心,该交该兑的我都照办。还有一条命,就看太子爷要不要了。报纸上不是说了么,‘借人头平物价’。”
明诚把谭小少爷领回明公馆。谭溯嬴自己硬气,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,舍不得儿子跟着受苦。小米把最后一杯牛奶让给谭小少爷,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。
谭小少爷小脸绷一路,见到小米,低头对着手里的牛奶吧嗒吧嗒掉眼泪。
小米解下身上用别针别着的手绢,递给谭小少爷。
“别难过。”
小米和谭小少爷已经没有鸡蛋牛奶,也没有水果。阿香竭尽全力安排伙食,明诚费尽心力用尽一切可能弄吃的。上海还是凑合的,北平城平均每天饿死二百人,最多的一天饿死六百人。明诚去明台家,明台第一次从明诚脸上看到单薄而局促的神情。
明诚似乎永远都是机灵狡诈的爱赫麦斯,穿梭行走于神界冥界,理所当然地捏着丰厚的物质。突然有一天,什么都没有。明诚是个凡人,他几乎两手空空,尴尬地对着弟弟,无奈地笑。
战事于国军不利。金圆券被庞大的军费拖得刚发行就超出八千万,币制改革一开始就在通货膨胀。宣扬币制改革取得成功的广播在明公馆回荡,小米和谭小少爷用纸画钞票玩儿。明楼坐在一边看,看着看着笑道:“挺好,很快你们俩画的也能花了。”
明诚从外面跑进来,看一眼谭小少爷,压低声音在明楼耳边道:“大哥,谭老先生走了。”
明楼很平静:“早走少受罪。”
“北平……也不知道北平怎么样了。家里是决定要动武还是和平解决?”明诚怅怅然。明楼说想带他去北平看看,他从来没去过北平。
客厅电话突然响,这一声扎得明楼头痛,他扶着太阳穴,让明诚快接。明诚接了电话,表情愣愣:“什么?知道了。”
明楼等他挂电话,明诚道:“要我……去逮捕杜维屏。”
明楼一挑眉,明诚心里沉:“说是他囤货炒股。”
“怎么非让你去?”
明诚答非所问:“大哥,咱们能跳出一个轮回吗?”
明楼一愣:“什么?”
“没有。”
明诚去逮捕杜维屏,杜先生没有很大的表情。他悠悠地看一看明诚:“小蒋先生让你来的。”
明诚恭敬地低头,他身后的人荷枪实弹。
杜先生打量他,有些戏谑:“小蒋先生有你。”
明诚不说话。
杜先生眯着眼看他,似乎在出神:“等着吧。都说我怎么怎么狠,最狠的是他姓蒋的。诚先生,你说呢?”
明诚还是不说话。
杜先生一扬手:“走吧。”
杜维屏对着父亲一鞠躬,跟着明诚离开。
杜先生笑一声:“小蒋先生说,投机家不打倒,冒险家不赶走,暴发户不消灭,上海人民是永远不得安宁的。上海乃至全国最大的投机家冒险家暴发户,小蒋先生看不见。”
明楼最近喜欢侍弄花草,领着小米和谭小少爷在花园里乱倒腾。他无事可做,眼看着金圆券一天比一天更加崩,而已。明诚的花园一直收拾得很好,被他胡搞一通,也没死几株。小米拿着小铲子帮忙,爷仨满地乱挖。
阿香看着心惊肉跳:“大少爷,您别太劳累……”
明楼干劲十足:“没事我不累。”
阿香欲哭无泪,我不是说这个……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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