楷模!”
军汉不善言辞,说不出个五四三,营中还有主簿文吏,不乏体会上官之意,能言善道者。
不过半日,“刘柱史误信奸贼,险酿成大错”之事,便在镇虏营传播开来。
将官卫卒乃至役夫边民,都晓得这位“刚肠嫉恶”,被贼虏生生气昏过去的监察御史。
真假与否……有关系吗?
众人只需晓得,杨佥宪一心为大家考虑,功劳赏银一概不缺,祸患都被扼杀在萌芽,已然足够。
虚言如何?
指鹿为马又如何?
脑袋系在裤腰带上,用命换来的实惠,被轻飘飘几句话断送,甚至扣上莫须有的罪名,才该拼死一争,抽刀子杀人!
杀良冒功?
哪来的良?
别部附庸,京卫和营卫不了解,边军却是几番照面,打久了交道。
夏秋放牧,冬春为匪。
抢劫粮食牲畜,杀起人来,眼都不眨一下。
戍卫边塞,见多扬鞭放牧,挥刀杀人的“牧民”。
现下,别部战败,营地被烧,阿尔秃厮随时可能再至,附庸部落失去庇护,乞求内附,不过是权益之举。
等到仇家退走,从大明得到足够的好处,部落恢复元气,九成以上会刀口转向,冲破边军,抢劫边民,举部叛回草原。
这样的情况,不是一例两例。
凡在边塞戍卫五年以上,都能举出先降后叛的白眼狼。提醒新兵,豺狼性恶,改不了吃肉,一时心软必遭反咬。
战场之上不能犹豫,战场之下更不能迟疑。
打蛇不死反受其害。
军汉都能懂得的道理,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不明白。
不是万不得已,杨瓒也不想撸起袖子,冒险施行此计。稍有不慎,即是举朝为敌。
只能说逼到份上,不想被活活气死,只能抄起家伙开揍。
对手是谁,已不重要。
与顾卿商定之时,杨瓒便知道,第一子落下,再无回头路。
棋局既定,哪怕对上六部九卿,甚至内阁,他都要一步接着一步,继续走下去。
刘庆被抬走,安置在右营一座军帐。
张铭提起长刀,领护卫策马出城,巡逻墙子岭一带,搜寻漏网之鱼。
城外营地被烧,壮丁被万户亦卜剌杀死,妇孺被徐姓商人带往草原,本以为扫清收尾,结果仍被刘柱史找上门来。
这次是个冒牌货,难保下次不是别部牧民。
怀抱侥幸心理,实非聪明之举。
思量一番,张总戎亲自领兵,誓要将镇虏营四周清扫干净。
出城不久,遇到应城伯孙钺。
知晓对方接到敕令,将接替战死的温总戎镇守蓟州。张铭打马上前,一拳捶在孙钺肩上。
“你这杀才,到底遂心!”
孙钺大笑,反捶回去。
“京城的日子,我实在过不惯。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,见着就心烦。不如仿效先祖,戍卫北疆,为国杀敌!多杀几个鞑靼,将伯颜逐走漠北,才不负皇恩,不愧对先祖留下的这杆长枪!”
“自土木堡之后,贼虏益发猖獗。”
“是啊。”
“那些草场,本都是我朝的州县卫所。”
两人拉住缰绳,向东眺望,磨刀峪之外,本为国朝疆土,却连年被鞑靼蚕食,直逼城下。
洪武、永乐乃至宣宗年间设立的衙门卫所,营台地堡,现都孤立荒原。风吹日晒,为鞑靼马蹄践踏,均成残垣断壁。唯在朔风飞雪中,追忆洪武之威,永乐之盛。
不至朔北,不晓雪冷。
不睹边塞,未感耻寒。
身为功臣武将后代,眼睁睁看着边塞被侵,先祖打下的疆域失于己手,如何不痛心?
偏朝中多是“怀仁”之辈,即便打了胜仗,也要讲究仁义道德,实行优抚,许心怀鬼胎之辈内附。
牧民可怜?
死在“牧民”刀下的边军边民,谁来可怜?
长居京城,看不到北疆,行优抚之策,恰如东郭兼爱豺狼,可笑得令人痛心。
张铭孙钺并马而立,都未出声。
眺望覆盖白雪的草原,胸中似有烈火燃烧,神情却愈发的苍凉。
他们都知道,杨瓒所行实为险策。
但是,为血洒蓟州的千百英魂,为无辜枉死的边民,为堆叠在城下的尸身,终选择站在杨瓒身后。
行之无悔,义无反顾。
朔风起,飞雪渐急。
孙钺打马回营。五日后,他将前往密云,掌武将印,镇守蓟州。
张铭掉头向北,继续巡视荒原。
寒风呼啸,似刀划过脸颊,不觉半点疼痛。
镇虏营中,几名军汉提着木桶,扛着铁铲铁锹,走到中军大帐前,铲起冻结的血水,收起断头尸身。
忽然,一个老边军停下动作,皱起眉头。
“不对。”
余下人抬头,面露不解。
哪里不对?
“这是个汉人。”老边军道。
“什么?”
“看虎口。”
尸身尚未僵硬,老边军翻过牧民掌心,指着虎口和指腹,道:“一看就知道,这是握锄头的手。鞑靼手上的茧子,可不是长成这样。”
话落,又扯开皮袍,查看过肩头痕迹,几名军汉都沉默了。
片刻,有人恨恨的唾了一口。
“十成是个汉贼,便宜他了!”
鞑靼固然可恨,叛国之人更加可恨。
圣祖高皇帝打下江山,和鞑靼的祖先是死仇。几代的仇怨,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固有的矛盾,非轻易可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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