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香的罐子、一把一碰就会吱吱呀呀响的竹椅、一张总是蒙着灰尘的木桌,缓缓来到床前。
床上的女人安静地躺着,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。常年的病痛与贫穷,使得女人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。其实,女人有一张美丽的面孔,若是再胖些,上了妆,便不知该是怎样惊艳的容颜。
孩子转过头,看看架在炉子上的药罐——里面空空的。其实,罐子里先前装的草药已不知被熬煮过多少次,每一次,娘亲都是等到草药完全熬不出药味才依依不舍的扔掉。
眼眶不觉一湿,很快地,小娃娃又举起袖子胡乱抹掉了,只留下斑斑的黑色痕迹在脸颊边招摇。
“娘…”他轻唤她,“娘,起来吃东西吧…您看,是肉包子。您昨儿不是说,很久没吃肉包子了吗?”
女人没有动弹,仍旧安静的睡着。
“娘…”孩子伸手去推他,“娘…”
仍旧没有反应。
“娘…”孩子不依不饶地推搡着她,女人消瘦的肩膀被推得左摇右晃,“娘…娘…娘——娘啊——”
一声长过一声的呼唤,却再也唤不起床上的女人。
不知过了多久,孩子推累了,也喊累了,趴在床边——睡着了。怀里的包子落了地,滚到了药罐旁。
“去去去!小叫花子别在这里碍眼!”酒肆的小二嫌他身上有味儿,出得门来赶他。
“大爷,赏两个铜板吧——我三天都——”嘴巴一瘪,就要下跪。
“滚开!你个小兔崽子昨天来的时候也这么说!快滚!小心我大嘴巴子扇你!”小二端着刚温热的酒,手里的抹布抖落一层厚厚的灰。
孩子忙直起了身子:“呸!下作东西!”
店小二登时立起了眉毛,一脚踢过来:“反了你了还!”
“哎哟——”孩子长呼一声痛,摸摸被踢的肚子,灰溜溜的跑了。
天气越来越冷了。跑累了的孩子停下脚步,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么想着。
究竟要如何,才能活下去呢?
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物,又搓搓单薄的双臂,低头继续前行。
越往前行越加热闹。夜幕下的荣华街灯火辉煌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香。五彩斑斓的花灯垂在房檐四角,随风款摆、搔首弄姿,一如阁楼上一众巧笑嫣然的女子们。
他站在楼下看呆了,怔怔的愣在原地,忘了挪动步伐。
冷不防的——
“小叫花子滚!”
“哎哟!”劈头盖脸一盆冷水浇下。孩子捂着脑袋跑远了。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身后传来莺莺燕燕们尖利的笑声。
冬日终究还是来了。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三四天,冻住了京城四处的热闹,却唯独没有冻住两处地方。一个是温香软玉、四季如春的荣华街,一个就是这城南的人市。
来到人市已经三天了,小娃娃饿得眼睛直发晕。冻得青紫的双手双脚不断地相互揉搓,无奈天地一片冰雪,容不得一丝温暖。
他脖子后面插了一束枯草,趴在地上,仰着小小的脑袋,满含希冀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大人们。在他的身边,聚集了许多和他一样卖身的人,奈何谁都不理睬谁。常年贫病交加的人们一心只想着如何能逃出升天。人啊,若非窘迫到了极致,谁又会甘愿自己卖自己?
这时,前面的人群里一阵骚动。
“大爷,你买了我吧——”
“大爷,买了我吧,我啥都会干——”
“大爷——”
小娃娃知道又来人了,赶紧爬起来,顺着人群向前挤。
“大爷!买我吧!我人小,吃得少,干得多!”脆嫩的童声压在一群暗哑的低嚎之上,显得格外突出。
“去你的!”前面的人回身推了他一把。弱不禁风的孩子仰面倒在地上,两旁涌上来的人们随之踏着他往前挤。
“咳!咳!”小娃娃捂着生疼的胸口,好容易从人堆里爬了出来。
一旁抱着女儿坐在地上的大婶好心,拉了他一把,叹道:
“孩子,别争了,你争不过他们的…”
小娃娃不服,抹了一把鼻涕,仰头又准备冲进人群。
“你这小子好不知趣,活该饿死!”这时,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,冲着他晃了晃刚刚按了红指印的拇指。
孩子一咬下唇,偏过头去不理他。
“哟!还神气上了!”男人一个箭步窜过来,捏住他的下巴:“嘿嘿,看你这模样不错…赶明儿爷爷我在钱府发达了,收你做相公如何?”
孩子一愣:“相…公?”
一旁的大婶看不过,拍开男人的手:“你少祸害人家!”
“哎哟喂!都流落到这地儿了,您还装什么清高呐!”男人转身向着大婶,“我看你这女儿单卖出去得了,人家大户人家才不想买一个小的还搭上一个老的呢!喏,你看,这里转个弯就是荣华街,听说沁香院的陈妈妈正愁买不到小女孩呢!”
“你——”大婶被气绿了脸,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直发抖。
这时,前面又闹出了一阵动静,竟比刚才的还要大。
“哎,来人了来人了…”有人又想往跟前凑。
旁边一人拉住他,严肃地摇摇头。
大婶探身看了看,低头咳嗽一声,拿薄薄一床毯子裹紧了小姑娘,又将自己大半张脸埋在破旧不堪的披风里。
“啧啧”的赞叹声自前面传来。小娃娃伸出脖子去看,人群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往前涌,反而很有默契的徐徐散开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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