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绪已经趋于平静,但喉咙里依旧哽着一根刺,不上不下,难受得很。
是因为自己被当作宠物锁了起来,尊严受到侮辱?
还是因为做出这般举动的人是纪潜之?
他不清楚。
“师兄渴么?”
纪潜之倒了杯茶,用食指蘸取茶水,抹到傅明唇间。这动作很是轻柔,像是爱人之间的温存,缠绵而略带挑逗。
“之前是我不够冷静,觉得师兄背叛了我,一时之间控制不住,结果下手太重。我知道师兄没有害我的心思,师兄怎会害我呢?”
傅明侧过脸去,避开对方的手指。纪潜之并不强求,端起茶杯浅啜一口,随后便将杯子放回矮桌。
“赤鸦堂的消息压不了几天,聂常海迟早会知道。当年的秘密,本来也见不得光,师兄就算不提点,恐怕他们也夜夜无法安眠,欲将我除之而后快。可是我想不明白,师兄为何要写这信?”
该来的总会来。
傅明知道纪潜之肯定会问,也不打算隐瞒,径直说道:“我不希望他们死。”
听到这话,纪潜之神色微微起了变化。
“北霄派名望甚高,一呼百应,门下弟子千余人。夏川阁亦如是……”
傅明抬起眼帘,望着纪潜之的脸。“两大门派若是就此覆灭,你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恶人,永远没法回头,再也无路可走。”
纪潜之活着的目标只有复仇。
可是复仇之后呢?
傅明还记得当初俩人一同跳下半面崖时,纪潜之毫无求生念头的模样。说着死了也无所谓的话语,整个人如同背负着仇恨包袱的亡灵。
如果用最彻底的手段,把人杀光了,杀尽了,这世间不会允许纪潜之活下去。而纪潜之自己,真的想继续活着么?
傅明不敢想。
“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。”
他说。
“师兄话说得漂亮。”纪潜之笑:“难道我现在还能回头?”
傅明默然。
隔了一会儿,纪潜之又问:“我还有一事好奇。那日我虽然说出纪家血案的真凶,却并未告知你细节。师兄如何得知赤鸦堂遭屠?”
“赤鸦堂做出那般行径,依你的性格,岂会放他们生路。”
傅明没提书籍进度查看的功能,只是简单说道:“况且,你回来后特意沐浴,肯定是为了隐藏杀伐痕迹。”
纪潜之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,点头道:“师兄真了解我。”
双方再次沉默。
车外马蹄声疾,间或夹杂着一记鞭子抽打的声响,清脆而刺耳。
傅明听了片刻,缓缓开口。
“是我行事鲁莽,对不起你。”
“你的确鲁莽。”纪潜之接过话头,挑眉望着傅明,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。不知为何,他的脸色看起来明朗了不少。“不说这封未署名的信,就算你当面见到聂常海,也未必能游说成功,全身而退。聂常海并非良善之辈,你一旦戳穿当年心法被窃的秘密,他绝对不会放过你。再加上你我的关系……”
“我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。”
傅明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纪潜之的关系。他不能成为牵制纪潜之的棋子。
他的目的很明确。用纪家血案警醒聂夏二人,让北霄派夏川阁尽可能存活下来,为纪潜之留条后路。
他也清楚自己的行为很危险。所以,万一变成不利的局面,他就会动用外部力量,强制脱身。
就像城北武馆那时的死亡一样。
“我不会连累到你。”
傅明的语气柔软而坚定。
纪潜之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说道:“师兄真傻。”
“……”傅明不由收紧手指,清了清嗓子,说:“我只希望你过得好。”
讲出这句话的同时,他感觉自己的胸腔被切开了个小口。所有堆积在身体里的隐秘情愫,终于挣脱桎梏,静悄悄地流淌而出。
然而他听见纪潜之的笑声。
微弱的,奇异的,逐渐张狂的。
纪潜之似乎听到了极大的笑话,笑得浑身直颤,甚至眼角都挂上了湿意。过了半刻,他笑够了,俯身向前,伸手抚摸傅明不知所措的脸庞。
“那种‘好’,真的是好么?”
“师兄你难道不清楚?什么才算是过得好……”纪潜之望着傅明,几乎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。“不,正是因为你清楚,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。师兄总劝我应该回头,当大侠做善事,可你的劝说永远不够诚恳。”
“因为你自己打心底根本不想让我做什么正道大侠,过狗屁的好日子。”
傅明睁大了眼睛。
他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两句,但喉头干燥得要命,张嘴只能发出微弱气音。纪潜之的神色带着怜悯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傅明,仿佛在看一个丢盔弃甲的败兵。
“师兄这种半吊子的作为,只会一事无成。”
寥寥数语,将傅明瞬间打回原形。
他紧绷着身体,拼命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,但现在每一处部位都在颤抖。他的肌肉,骨头,血管,疯狂地相互撞击继而发出仓皇悲鸣。
混乱中,他耳边隐约回响起曾经和乐谷的对话。
——你就没有想凭心意做事的时候吗?
——可是,自己的意愿和应该做的事情,未必相同啊……不计后果全凭自身意愿去行动,只会搞出烂摊子罢了。
想让纪潜之得偿所愿。快意恩仇,利落果断,哪怕步向深渊。
但是纪潜之应当折道而返,回归既定的宿命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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