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总比朱子健他爹尸骨不存好。
朱子健那时抱着哭都哭不出来的徐靖晨,发誓要一辈子照顾他。同样是丧亲,到底还是朱子健这个大个子有担当。
可是就算是一米九的大个子,也不见得能承受两次。
朱子健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,朱子娟得了消息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,把他领去了他母亲治病的医院。林萍好强了一辈子,四十多岁守寡到现在,没说过一次苦,给孩子买鸡蛋割猪肉,自己却连白馒头都不舍得多吃一个,只抱着苞米啃。啃腻了就换个花样,煮大碴子粥。
这么要强的女人,在病魔面前还不是一样毫无招架之力。
林萍躺在病床上,挂着点滴,还没醒。朱子健的目光在他娘脸上仔细逡巡,鼻子忽然一酸。男儿泪终究还是忍不住了。
他的娘,什么时候这么老了。
等到林萍醒来,已经是早上八点多。朱子娟只看了一眼,嘱咐朱子健跟娘好好说说话自己就匆匆走了。朱子健跟他娘四眼相对,本该是最亲的母子,居然一句话都没有。
还是朱子健开的口。他清了清嗓子:“妈。”
一个字,仿佛隔了万水千山。
他娘笑了,但是那朵笑颜还没开全就转瞬即逝:“……他呢?”说得好像知道朱子健会来似的。
朱子健知道她指的“他”是谁,勉强笑道:“他在哈市,没跟过来。”
林萍吃力的点了点头,喘了口气说:“总算记得还有我这个娘了。”
朱子健眼眶发热,不由自主的握住林萍瘦骨嶙峋的手,哽咽道:“妈,你是我妈,我怎么可能忘。”
林萍嘴唇蠕了蠕,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们这些孩子啊……一个一个的都走了,都走了,就剩下我这个死老婆子。生病也好,快点去见你那个短命的爹。”
说这么大长一段话,林萍仿佛累了,闭上了眼。
朱子健心里一跳,捉着她的手乱晃:“妈,妈你怎么样,妈,你醒醒啊,妈!”
林萍眉头一皱:“没死呢,叫什么魂儿?”
朱子健这才觉得心脏重新开始跳了起来,脸上也有了血色,强笑道:“这不是才说了两句话么,妈你就这么睡了,我……我无聊。”
好烂的借口。
林萍却笑了:“你是怕我就这么死了吧?”
“妈……”
“人啊,总会死的,没什么好怕的。当初你爹死的时候,我也想不通啊,你说人为啥要死呢?现在想通了,人要是不死,那子孙哪有地方活呢?老骨头总要腾地方出来给子孙的。”
朱子健连连点头。现在只要他娘还能跟他说话,就是说老母猪会飞鱼被水淹死了,他也只会点头。
林萍喘口气歇会儿,又说:“大健啊,可是妈不甘心,你说我孙子还没见着呢,怎么就要死了呢?”
朱子健知道,这才是他娘真正想跟他说的话。但是偏偏只有这一句,他不能点头。
就是叫他马上从这四楼跳下去,他也没有二话。可是要他弄个孙子出来,他不能点头。
林萍见他不答话,心里难受的很,可是做娘的骄傲叫她不肯低头,固执的强调:“我死前,说什么也要看看孙子啊。”
“妈……”朱子健咬牙,还是说不下去,只能支支吾吾的叫妈。
林萍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在想什么,胸口一股闷气疏散不开,憋了半晌把拳头在床上一砸,终于哭出来:“大健啊大健,你做的这事是断子绝孙的你知不知道?断子绝孙!你叫我到了下面怎么跟你爹交待啊……”
朱子健见他娘泣不成声,一下子跪在了病床前,握着她的手不住的说:“妈,妈,你别哭,别哭啊,妈,妈,医生!医生!”
一会儿几个白大褂从病房外冲进来,把朱子健挤到一边去,给老太太又是看瞳孔又是听心跳。末了得出结论,老太太只是一时怒极攻心,身子太虚了再晕过去的,一会儿自己就能醒。
老医生对这个一出现就把自己亲妈气晕过去的不孝子颇有微词,一张脸一直板着没半分好脸色。朱子健缩着肩膀唯唯诺诺,话也不敢多说半句。老医生微微把老太太的肩膀扳离床面,将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病服拉开一点,指着她脖子里面说:“你看看,你看看,你妈背上全是黑斑了,你这儿子是怎么做的?要是早点发现,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法可想。”
朱子健抖着脚弯下腰看着林萍的脖子后面,果然有一块黑斑。他轻轻把林萍扶坐起来,撩开衣服一看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林萍的背上大大小小的都是黑斑,整个背部都爬满了。
即使朱子健不懂这病,也知道扩散到这个地步……真的难了。
医生看他红着眼手直抖,也放软了口气:“都到这个地步了,也没法子了。老太太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。”
这话,就是死刑通知了。
朱子健将林萍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,问道:“如果是哈市……有没有好一点的医院能治这病的?”
老医生被这么一问,多少有点不高兴,不过还是答道:“比这里能强点儿,不过这病在全世界范围里都是难题。”
朱子健点点头:“我想给我妈转院。”
老医生深深的看他一眼,带头往病房外走去,走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:“小伙子,别等老人不在了,才后悔。”
朱子健一咧嘴。
他已经后悔了。
可是,却并不是后悔跟徐靖晨在一起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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