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久敲而无人回应,金蕊很不拘小节地踹开了,进门却见屋内空空如也,风吹帘动,枕席微凉,四处都是整整齐齐的,仿佛根本就没有人住过。
金蕊一道质疑的眼神杀向小二,对方见状亦是目瞪口呆,只能一遍遍重复:“二位客官,小的是真没看见这屋里有人出去啊。”含辞见人吓得不轻,安慰了两句,让小二先出去了。
金蕊挑着眉在屋里转了一圈,刚巧,在他转到门口时,门开了,千风怀里抱着一大包药。
见二人在屋内,千风似乎也不惊讶,轻轻咳了两声道:“二位是在担心我吗?”
含辞道:“千风施主,你方才去买药了?”
千风道:“是啊,那位先生叮嘱过的。”
含辞没追问下去,至于小二的话,他想,兴许是人家一时疏忽没瞧见。而金蕊则一直目光淡淡地盯着千风,见他行动相较于先前反而更迟钝了些,状似不经意地笑了一声。
千风敏锐地注意到了,也跟着笑了笑,道:“我的伤并无大碍,只抓了几包药,回来时没注意崴了一下,这才误了时辰,让二位担心了。”
他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,然而正是这种挑不出毛病的回答,才更让金蕊觉得有意思。
入夜,万籁俱寂,金蕊听隔壁的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停下来了,翻了个身,双手交叠在脑后,才刚翘起脚,忽然听闻一阵若有若无的敲击声,响亮而遥远,砰砰,砰砰,一下一下,每下都敲得人胸口发闷。
金蕊侧耳听着,凝聚心神仔细分辨这声音的来路,只听那声音逐渐清晰了,于是便越发响亮沉重起来。
原本在这样的声音下,人是难以入眠的,偏偏金蕊竟然眼前开始朦胧,脑子也不清明了,他意识到这些时,猛地惊醒,然而睁眼后,周围的景色全然变了样。
依旧是一家客栈,摆设与先前却截然不同,金蕊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奇直觉往某处走,穿过熙攘人群,走过喧哗集市,终于停在一座石桥底下。
他踢到一样东西,垂眸一看,登时愣住——这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。他看向石桥下立着的石牌,翠烟湖三字泛着刺目的朱红。
一霎间,记忆如潮水般涌入,石桥,翠烟湖,春城……卫潜!
金蕊一下子心慌起来,卫潜不见了!他记起自己出来的目的,他是来寻人的。
脑子里飘过极其模糊的幻影,他要找的人之所在隐隐若现,金蕊察觉自己应当知晓,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。
“他掉进湖里了。”——附耳传来这样一声。
金蕊顿时绷得很紧,不遑细想,人已经踏水立于江心,所过之处,步步生花,一朵朵金花绽在水面,水下根茎飞快蔓延,如一条条水蛇,潜行于湖底,贪婪地寻找猎物。
无果。少年人的心性使他沉不住气,辫子下的金花一扯,他泄愤似的凶残地抽打湖水,翻江倒海般,掀起千层浪。
金蕊头一回感到茫然无措,在春城昏昏沉沉地晃了许多日。有一天,路边的十里朝颜传出了卫潜的名字。
当他赶到花竹居,见到卫潜的那一刻,喜怒交织——喜是天给的,怒是心生的。
当一群人将卫潜团团围住,以兰嗣音的名头指责他,而卫潜隔着人海,望向他时,眼里满是惊惧与怯意。
当时他觉得真有意思,这个口口声声跟他称兄道弟、甚至几次危难之时救过他的人,竟然畏他胜过千百人。
他不过微微一晃神,那边竟然冲上去一个人,手持匕首,将寒光笔直刺入卫潜的胸口。
金蕊只听见砰地一声,他心里有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,毫无预兆地断了,干脆利落,不带一丝犹疑。
在那一刻,周遭的一切撕裂然后坍塌,眼前的场景化作了一片树林,眼前人亦成了小和尚。
含辞身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鞭伤,金蕊捏在手里的鞭子猝不及防地掉了。
他感到一阵恐惧,一如回忆里卫潜飘忽的那张脸,将他小心积攒的欢喜一把捏碎,逃离他,并告诉他,不要找我,我不想见你!
“我会走!”金蕊说。
不管是兰嗣音,是卫潜,还是小和尚,不管过多少年,他们都想逃开!
哪怕死是唯一的出路。
“不是的,金施主,我不是要你走!”含辞拉住他。
金蕊笑了笑,道:“怎么?想继续亲眼看着我为非作歹杀光所有人吗?”
“为非作歹也好,但至少在我面前。”含辞说,“可是金施主,我知道你不会。”
“小和尚。”金蕊猝然惊醒,一睁眼,竟果然见到了含辞那张脸,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真假。
含辞说:“金施主,你终于醒过来了。”
金蕊微怔,周遭的声响更加清晰了,砰砰作响,像是有人在敲打钝物,节奏混乱,毫无规律。正是这诡异的敲击声,让他陷入了一个接一个奇诡的梦魇。他问:“呆和尚,你可有做梦?”
含辞敛眸未敢直视金蕊,怯生生道:“我梦见……金施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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