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炎被带上灵台时还年纪甚幼,对凡间之事毫无记忆,此刻踩在云上,向下一望,只觉新奇至极,不停向长垣出声问询。好在长垣也颇具耐心,一一答了他,而后又伸手向远处一指:“瞧见那片湖泊不曾,那里叫做云梦泽,为师当年便是从那里将你接走的。”
昭炎举目一望,果然看见远远有片映着金光的粼粼湖面,周遭山脉苍靑如黛,满目生机勃勃。他原本想驾云过去看个清楚,却见师父面色有异,竟是看着脚下一方土地微微发怔,不由也低头看去。却见下方阡陌纵横,沟渠引水,分隔开几片青翠田野。另有零星几所房屋点缀在这些田野之间,屋顶上飘出袅袅炊烟,又渐渐随风飘散。
“师父,”他轻轻唤了一声,疑惑地问道,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长垣怔怔回过神,低声道:“那是人间的村庄,凡人大多在此往来耕织,种桑养蚕……”他说到这忽而顿了顿,目色中渐渐露出无限惆怅,叹道,“我已有数千年未曾闻过此间的烟火气息了。”
昭炎拉了他的手道:“师父既然怀念凡间之事,不如我们下去看看?”
长垣愣了片刻,却又苦笑摇头:“村庄周遭都是凡人,看到我们这个样子,怕是会受到惊吓。”
昭炎皱眉想了想,又道:“那我们不要靠近,师父就远远地看看,如何?”
这次长垣没有再反对,带着他按下云头,落到了左近无人的山上。那山峰并不很高,站在山上向下眺望,很容易便能看见山下的那片村庄。此时正是晨时,村庄中隐约传来阵阵鸡鸣犬吠之声,还夹杂着几声村民的往来呼唤,勾得长垣思绪翻涌,竟呆在了那里。
昭炎见师父怔怔在山上站了许久,目光始终望着那片村庄,似乎极其不舍,不由道:“师父若是不甘远观,不如我们用仙法隐匿了身形,再走近过去,不就得了?”
他自认为这法子想得极好,谁知长垣却喟然一叹,转过身来:“便是走近了去又如何,我终究是回不去了。”
昭炎愣了愣,还要再说什么,却见长垣伸手一指,向他道:“你看那里,倒像是个无人的茅草屋。”
昭炎向他所指之处看去,果然看见半山腰上有一间歪斜的草屋,似乎是被风吹倒,只剩下一点茅草堆砌的屋顶和半边泥灰所糊的墙垣,看起来着实破败不堪。
长垣却饶有兴致地向那间草屋走了过去,就在那歪歪倒倒的屋檐下坐了,轻轻笑道:“这里虽然破旧,可视野却是不错,景致也很好,倘若稍加修葺,倒是个躲懒闲散的好去处。”
昭炎有些犹豫地挨着他坐下身,却有些担心头顶那半拉草檐会掉落下来,过了半天才疑惑地道:“师父,这里破破烂烂的,有什么好?琼华殿里便是一棵野草,也胜过此处无数倍了。”
长垣摇了摇头,只是道:“你不懂,”他遥望向对面的山崖峭壁,只见那峭壁上泉水叮咚,碎玉般沿着山石溅落下去,又轻声一叹,“从前我在山林中隐居,便结过一个草庵,也是这般立在山腰上,周遭围着一圈篱笆,篱笆上缠着翠绿花藤。屋前一条溪流蜿蜒流过,院中只有一方青石桌,两个青石凳。偶有知己来访,我们便在那石桌上对弈几局,待棋局终了,再取出我珍藏的松针酿,与好友小酌上三五杯,而后一醉到天明。”
他说起旧事,唇边又浮现出恍然的笑意,谁知头顶的艳阳却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,过了片刻,竟淅沥沥落了雨点下来。
昭炎微有些讶异地站起身,看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雨滴,问道:“这落下的又是什么?”
长垣笑了笑:“这就是凡间的雨了,现今正是春末,雨水最多。到了冬便会下雪,纷纷扬扬,染得山野内皆是白茫茫一片。”
昭炎还未见过雨,只觉十分新奇,伸手接了几滴雨水,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,却见师父已经默默走出了屋檐,站在细雨中伫立良久。他那白色衣袍不沾雨水,依旧轻如云雾,飘飘荡荡,发梢上却隐约凝了湿意。
长垣仰头迎向那片细雨,微微叹道:“天界不论何时,皆是明媚和煦,风和日暖,不像凡世有风霜雨雪,酷暑严寒。”他声音低沉,渐渐湮没在雨中,“我已在天界待了太久,几乎快要忘记雨水打落在身上,究竟是什么滋味。”
他话音未落,有一滴雨水正颤巍巍落在他眼角,晶莹剔透的一点水珠,竟没有立刻滑落,只是凝在了那里。他也没有伸手拂去,只回头看向徒儿,微微笑道:“这雨水落的真是地方,倒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流了眼泪一般。”
昭炎看着他,像是呆住了,怔怔问道:“眼泪……又是什么?”
长垣顿了顿,才道:“你不知道也没什么,眼泪从来只有凡人才有,”他垂下眼睛,又笑了笑,笑容却微有些苦涩,“凡人最是脆弱,只因他们有七情六欲,有生老病死。凡事求而不得,或是忧心痛苦时,便会流下眼泪。我们成仙之人无牵无挂,又逍遥自在,自是不会再有眼泪了。”
他说话时,那滴晶莹雨珠坠在眼角上,便如清辉,又如月华,在那张淡漠如烟的面庞上明明灭灭,熠熠生辉。看得昭炎一时呼吸都滞住,连话也不知道接,像是忽而口干舌燥,只能满心焦渴地舔了舔嘴唇。
长垣却未曾注意到徒儿的怪异之色,只察觉周遭渐渐云销雨霁,便抬起衣袖,将那滴雨水淡淡拂去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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