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宋琅气极反笑,“好你个卫裴,竟如此瞧不起我,他薛赏能守城死战、以身殉国,我就非得是睚眦必报、无情无义吗?”
卫裴保持揖礼的姿势半天不动弹,把宋琅气得一抽鞭子甩蹄而去。
我想了想,从腰包里掏出一枚朱红色的玉瑱,唤卫裴过来:“卫大人,你来,我给你个东西。”
“这是……”卫裴接过玉珠,看了片刻,不确定地抬眼看我。
“你收着罢,尸骨怕是找不全了。”我拍了拍他的肩,“不过也就是副皮囊,你别太难过。咱们心里绝不忘了他们,总有一天会回去。”
“十四叔,”皇侄忽然走过来,一手抱着捧折子,一手端着个药碗,“怎么又坐这里吹风?”
魏先生和卫大人双双告罪,灰不溜秋地跑了。
我一口闷下药汤:“哎呀,我这不是好多了吗,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像什么话?”
他劈手夺下我手中地图,将我马车里推,没好气地把那捧折子甩给我:“给你给你,看完睡觉,天亮就进城了。”
我缩进车厢内:“好好好。唉,难怪他们都说你欺负我,太上皇可怜啊,想看折子要先喝苦药汁儿,跟大臣说过话晚上就得陪陛下睡觉……”
“十四!”皇侄一声喝断,红了耳尖,“别瞎说!”
我揪他进来:“诶,看,你又凶我!翻脸无情小白眼狼,你敢说我昨晚没陪你睡觉!”
“那是你自己非要找李明崇他们议事,吹了半天西北风,手脚冰凉,我才……”他天灵盖“咚”的一声撞车厢顶上,龇牙咧嘴双手撑在我身边,“你,你怎么能……”
“别哭!别哭!”我连忙呼噜他脑袋顺毛捋,“开玩笑嘛,来,亲个嘴儿,不痛痛。”
“……”他不知回想起了什么,昏黄灯光下耳尖霎时红得滴血,大概吵不过我怪气得慌,半晌深呼了一口气,俯身要来堵我的嘴。
恰在此时,不远处传来叠声呼喊:“陛下!陛下!哎呦陛下喂!”
……许长安这个蠢东西。
许公公一马当先,直窜到眼前,一时激动得连尊卑都忘了伸脖子就往马车里钻:“太好了!太好了!您没事就好!没事就好!”
皇侄慌忙换上“关你屁事”的表情,扶我坐正:“许公公,您怎么过来了?”
许长安未及开口,只见俩大姑娘花蝴蝶一样扑面飞来:“陛下!”
糖糕和蜜饯也来了。到底没枉费我疼他们那么多年。
这三人一齐拽着我的袖子痛哭流涕。
皇侄暗搓搓把我的袖子从他们手里抠出来:“既然迎出来了,就跟车队一起走吧,我让人给你们安排车马。”
三人不知是刻意逃避,还是这才注意到皇侄这么个大活人,一时脸色复杂,目光躲闪,竟敢在前任皇帝和现任皇帝眼皮子底下互相暗使眼色。
“放肆!”我喝道,“有什么话,说!”
许长安普通跪下:“太……太后娘娘担心陛下,原本听说河阳殿下答应送陛下回来,心里是高兴的,但,但后来又听说是……是陛下带了陛下出来,还听说陛下和陛下……就,又病了……”
是个人就不带把话说得这么乌七八糟的。
糖糕跪拜道:“启禀陛下、上皇,是这样的,太后娘娘听说车队快到了,从乔园搬去了西山别院,不肯回来,谁劝都不听,还说,还说任谁来都不许去找她……”
蜜饯呜哇一声哭出来:“这究竟是怎么了啊!陛下,殿下,他们为什么都说你们的坏话,怎么回事啊!”
“……”皇侄悄悄松开我的衣袖,“十四,我……先去西州都府衙门,乔家那边,让魏先生他们跟着你过去。”
我抓住他往后缩的手腕:“不,咱们一起。皇娘是心宽明理之人,我和她解释清楚,不能让她把这事儿堵在心里。”
话音刚落,只听马车背面传来“扑通”一声,一掀帘子看过去,只见一个灰黢黢的影子从雪地里爬起来。众人皆是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刺客。不料这“刺客”站起身来还没马背高,大雪地里上半身竟打着赤膊,瘦不拉几小麻雀般扑啾过来,伏身又是一拜:“皇叔公!皇叔!无忧前来请罪!”
“!”我连忙冲出去,薅下自己的袍子给这小子裹上,抽掉他背上扛着的荆条,把他从雪地上拔起来,“干什么干什么呢!谁教你的!”
毛小子浑身冰冷,嘴唇乌青,晃晃悠悠几乎要站不住,眼睛通红,哆哆嗦嗦喘气,低着头不敢看我。
皇侄紧跟下来,脱下自己的袍子又给我裹上,吩咐道:“端碗姜汤来。谁跟着殿下来的,为何无人通报!”
许长安三人连忙跪道不知。
“是我自己非要来的,不关旁人的事,”小麻雀叽喳一声,“叔,叔公,无忧知道错了!如果不是我偷跑出宫,被坏人绑到了北羌,燕王爷爷就不会死!燕王爷爷不死,国门就不会破!国门不破,就不会那么多人都死了!皇叔公不会被关黑屋子,皇叔不会差点死掉,太奶奶也不会生病,都是我不好!我没用!你们打我吧!”
……
我把他提拎起来撂车梁上,塞给他姜汤:“快喝!喝完揍不死你丫的!”
他十分听话地闷了一口姜汤,在灯下氤氲的热气里瘪了瘪嘴,垂眸盯着自己被雪水泡透了的鞋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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