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,我在胡大一面前停下:“还没完。要看到季泰雅的正式死亡证明才能证实他的死亡。”我摊开电传纸,指着上面的日期说:“6月30号入院,4天后就死亡,这里面很蹊跷。如果入院时已经有病,他们不会接受。如果入院时身体健康,4天后就突然死亡,能解释吗?死亡原因的诊断非常重要。”
李警官说:“这个你比我们清楚。不过尸体早就火化了…”
“还有!”我接着说,“年以前市七福利院在离周家桥那边两站路的地方,就在当年的6月底开始搬迁,最高峰大概就是6月29、30号,直到7月上旬才把所有修养员搬到池荷村的新址,那时候还是属于郊县地区,非常偏僻,周围都是农田,只有一辆长途汽车经过。这个人就死在这段搬家的时候。会不会有搞错的可能?”
李警官笑道:“消息好灵通啊!你怎么知道?哪里来的线索?还是拍着这里想出来的?”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。
我说:“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。不相信可以马上打电话给陆凉,让他在那边证实一下。”
“我不同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。”李警官说,“什么神秘的双胞胎啦什么的,完全是侦探的那一套嘛!我们那么多人翻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朱夜说的那个案例,也许永远也找不到。就算真的有这样一个案例,也不能说明现在的情况。人手本来就很缺乏,我们还有很多要做,没有必要在这种关系不大又耗费人力的事情上花时间。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有查清,也许查下去会有更有力的线索。这个季泰雅明明已经死了10年了,没有必要再去追查。”
“那么朱夜你辛苦一下跑一次吧,”老胡说,“不算正式的调查,探探口风而已。恩,那边大变样了,农田什么的早就没有了。你太久没有去那里了吧?也该去一次了…”
“我会的!”我恨恨地打断他。
3月30日
清晨,雾茫茫的天空下,警车风驰电掣般驶过路人稀少的干道。老胡还是相信我的,否则他不会顶住李警官的反对,专门抽调一个人开车送我去市七福利院。车后座上,泰安双手拷在铁栏上一声不响地坐着,如同温柔的大猫,却不知什么时候会露出爪牙。昨夜躺在值班室的床上,几乎没有睡。现在有一种飘飘乎乎的感觉。身体不断发冷,而头脑则一阵阵发热。我不断提醒自己:要镇定,要沉着,要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。
在离市七福利院不远的地方,我下了警车。按照事先的约定,小张会带着泰安在这附近呆一会儿,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到福利院来配合我。我在路边新建住宅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袋蛋糕和一袋苹果,抬头四顾认清方向,朝福利院走去。
第一次来这里,是高中下乡学农劳动时,捡拾地里收割完后掉下的麦穗。然后就是最后一次。在他们搬家的那一年,因为有些手续要办,到这里来过,当时并没有去病房。以后每年的费用都是直接寄去,自己再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方。记忆中有各个办公室和病房清点、整理东西的混乱声响,全新的大楼油漆和涂料的气味,稻田里飘着带阳光气息的泥土芳香,和头顶毫无遮拦的灼人的阳光。
可是,为什么就是没有母亲的长相?是自己刻意忘记的结果吗?还是应为人人都说我长得象她,让我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厌恶和恐惧,生怕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?我还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触碰她的身体的感觉。那时我已经长到她肩膀那么高。那天她披散着头发,倒拖着一双旧棉鞋,在新村里示众般地走,一路走一路嘟囔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咒语,身后跟着一大串小孩,争相把石子丢进她的鞋子里。我回家时,正看到这个怪异的队伍从新村的大门口出来,无视我的存在,直接向大路的方向走去。
“看呐,疯子的儿子…”“…小疯子…”“…没有爸爸的…”唧唧喳喳的话语,如同哔啵作响的干柴,烧光了我的理智。
“神经病!给我回家去…回家去…”我奋力扑向母亲,把她往家的方向拖。她死命挣扎,破口大骂,顺手打了我几个耳光。嘴里涌上一股咸腥味。我死死地拽住她的棉衣,直到突然手下没有了分量,老旧的棉衣分崩离析,纠结缠绕的棉絮洒了一地,破布条从她身上挂下来,仿佛腐烂的伤口流下的脓血。耳边传来外婆和居委会吴大妈急匆匆的声音:“哎呀,怎么在这里,福利院的车子马上就要来了。”“不知怎么又给她跑出来,东西都准备好了。”我顺着她的肩膀往上看…
一片空白。
我摇了摇头,走进市七福利院的传达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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