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想想易非没有态度的态度。
眼前又似是从深海里腾空浮起的一瞬,气泡和强光充盈视线。
“我可以停下来。”樊云掌心里已有汗意。“这么多年了,家里这些人情世故我不懂什么,公司业绩正好,不缺人才。”
“胡说。没有什么不懂的,人还不都是事情逼出来的。”易近山和缓了语气,“你姐刚开始也是处处要教。你又聪明,又有她撑着,怕什么?”
樊云视线飘开,不搭腔。从前那些事情易近山是可以选择性遗忘了么?
易近山攥得更紧,“然然才十八,还在上学,书总得让他读完。”
易然留在s市念大学,一个男孩子,三天两头往家跑。易近山偏偏就喜欢这样。
樊云的决心更定。十八岁,读书,呵。同样十八岁,自己又是独自面对怎样的生活。那时刻的抉择,不管不顾地一次次押注,难道可以回头?
现在还能记起,父亲当时故作惊异地说你确定要跑那么远去北方?要么念最好的学校,做不到你就给我滚回来。到后来拿录取通知书给他面前,再度变卦,学费的事情要她自己想办法。万八千于他们是九牛一毛,于她,她能想出什么办法?
当年易非确实是听话地选择了父亲看中的大学,然后终于听话地继承这份好像有多么了不起的家业。樊云不知道这一切算什么。
十□□岁实际对人世无知懵懂,强行开辟自己的人生道路,能有什么选择?遗憾不是没有的,是一边被迫接受,一边踉跄而行。
“你大姐也要嫁人了。如果不是我和你陈阿姨的事情,还有我这个病,一拖再拖,本来应该这个月订婚。”
樊云一口气滞在胸口。
☆、归梦湖边
樊云从病房出来,面色不善。指了指里头,“让你进去。”
易非搭在门把手上,又转过头,“爸说什么?”
“叫我留下来。”
“你呢?”
樊云犹豫一瞬,“我不同意。”
“你!你不能委婉点?不看爸的身体!”
“好了……”樊云轻声打断。
延续多年前从不吵架的默契,易非停了口,只是横樊云一眼。将要开门,又被拦住,诧异地回头看樊云。
樊云低垂着脸,细碎的刘海扫到眼睛。忽然抬眼望向易非,咬牙道,“我不知道你要结婚了。”
樊云嘴角勾出笑,眼睛却是潮湿的,像蒙蒙水汽中的月影。易非一怔。心里闪过无数念头。想想多少次拨她的手机,号码输好了,最终作罢。
有什么好不知道的?八年时间都够抗战,人有什么理由呆在原来的地方?
“你现在知道了。”
樊云蹙眉,说不出话。于是松了手。
易非趁机推门进去。
樊云整日在医院陪着。
癌症,单纯是生理的痛苦也足以激发病人的脾气。樊云发现头一次来,是父亲状况好的时候。他本性就不是温和的人,理智受病痛蚕食,更难以捉摸。多是对着护工发火,有时也冲着樊云。但就算发脾气,体力也大不如前。
浑身痛,水肿,什么姿势都不得劲。很难入睡,醒来也有气。摔东西是难免的。就是一口一口喂饭喂水,这一下冷了,那一下热了。
其实在医院也没有太多事情,时长还要少于上班打卡。费力的都有护工。纵然踏入s市时已做好心理准备,樊云仍然感到疲于应付。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了,况且生死面前,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可以暂时放在一边。但心情随他病情牵引,思绪理也理不清。
每每看到医院里的榕树,樊云感觉自己便是一只脚踏去,生活里的点滴琐屑像空中飘荡的气须,活生生地缠上来,把自己拖进回忆。抽紧的过程煎熬的缓慢,樊云却没有办法动弹。尚能呼吸,就眼看着空中密密层层的气须坠下,感觉着肌肉被勒紧的麻木痛感。
樊云一个人呆在主宅的房间里辗转反侧。在死寂里听出父亲被死亡逼迫的喘息。
过往片段,已不知是梦境还是回想。
在狭窄逼仄的橱柜间穿过,昏暗光线里顾不得脚下,踏着将朽的木板,吱吱嘎嘎。那也是死亡尾随。
母亲嘶哑的带着哭腔的怒斥。那是从门窗紧闭房间的录像机里,随着香烟缭绕隐约泻出的。而最终变成父亲一道短促的叹息。
没完没了地咳喘,美术刀剖开皮肤,身体在失血中恐惧又兴奋地战栗。然而门被忽然撞开。是陈丹,或者是易非,尖叫,呼救,是死亡擦肩而过的声音。
……
冷汗沿着额角淌进发丝。摘下手表,触摸到腕间凸起的疤痕。
割腕的时候还在念小学。涉黑混子的女儿,娘被人寻仇杀了。但是自残那一套,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,自怜自艾,是要被人嘲笑的。
她心里总是恨恨着,却轻易滑向另一极端,疯狂地讨好父亲,处处试图盖过易非。或者为证明自己的母亲教得更好,自己的母亲更好。或者单纯出于动物受到威胁的本能,为了捍卫地位。
那段荒谬的经历,在樊云脑海里具象出荒谬的影像,大概可以望文生义为“彩衣娱亲”。但还要不同,是披麻戴孝。
没有谁问她真正要什么。她要过了很久才明白,其实也没有谁给得了。
臆想中似有舞台,她把自己和易非摆在强光里,一举一动,纤毫毕现。映在帷幕的暗影,是已逝的母亲和横空出现的继母比较着。有时似乎稍占上风,有时又好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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