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境造就了儿子的少年老成,谢桓听得心酸,立刻红了眼眶,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,颤抖不已,最后缓缓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,用劲捏了捏:“好儿子,爹娘没有白教你。”
父子俩一齐扭头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。
虽然日子过得艰难,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,活着比什么都强。
这时,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寂静,与之前守城士兵的懒散截然不同,这声音越来越近,最后在他们门口停了下来,不等外面的人敲门,颜氏已经擦了手打开门走出去,诧异地看着不速之客。
当先站在伞下的人面白无须,竟是皇帝身边的许公公,其他几人都是禁军扮相。
颜氏面色绷紧,没来由一阵心慌,微微躬身,强作镇定道:“不知几位大人深夜到访,所为何事?”
许公公撩起眼皮子睨她一眼,目光扫视面前破败不堪的茅屋,掐着嗓子皮笑肉不笑道:“皇上听说你们在这里缺米少粮,心里着实不好受,特地叫咱家送些吃食过来,毕竟是骨肉至亲,皇上也是心疼你们的,你们赶紧接了吧。”
这时谢桓已经领着谢容禛走了出来,一家三口跪拜在地,沉默地接了皇帝赐下的吃食。
许公公抬了抬手,懒洋洋道:“赶紧吃了吧,免得辜负圣恩。”
谢桓见这些人一直站着并不离开,知道这是要当面看着他们吃掉的意思,只好沉默着将食盒提到屋内,眼见许公公跟着走进来,心里涌起一股悲凉。
食盒内摆放着一碗肉糜、几块肉饼和一壶酒,荤腥味夹着蒸腾的热气直冲入鼻端,没来由令人一阵恶心,相比于之前的吃糠咽菜,以这样的荤食送他们上黄泉路也算仁至义尽了。
谢桓抬起头看向妻儿,妻子颜氏满眼含泪地与他对望,又极为不舍地看向谢容禛,谢容禛则始终垂眸,昏暗的油灯下看不清神色。
许公公笑眯眯催促道:“趁热吃了吧,吃完咱家也好回去复皇命。”
谢桓咬咬牙,伸出手拿起一块肉饼,颤抖着咬下一口,颜氏与谢容禛也跟着拿起肉饼,三人在监视下僵硬着身子将肉饼、肉糜与酒分食完,之后面色平静地看着许公公收拾食盒,等待毒发的那一刻。
许公公提着食盒走到门口,又顿住脚步转回头,笑眯眯道:“忘记告诉你们了,酒菜无毒,咱家只是来传个话:废后颜氏从冷宫中逃出,假扮宫女行刺皇上,皇上震怒,已下令将颜氏斩立决,尸身去首剔骨,剁成肉泥。”
最后八个字,如晴天霹雳。
三人猛地抬头,满面惊骇地看着许公公。
谢桓浑身颤抖,发直的目光渐渐移到食盒上,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,面上的惊恐迅速被狂怒取代,他扑过去抓住许公公的衣襟,沙哑着嗓子厉声喝道:“我母后怎么了!你再说一遍!”
守在门口的禁军立刻涌进来将他拦住。
许公公抚平衣襟,轻掸衣摆,笑容依旧:“皇上特意交代,要在你们吃完之后再告诉你们,废后颜氏行刺皇上,已被——剁、成、肉、泥。”
说罢,意味深长地抬手指了指手中的食盒。
谢桓三人瞬间站立不稳,一阵天旋地转后,腹中酸水上涌,齐齐转身踉跄着跑到墙角,呕得涕泪横流。
许公公一手捏着鼻子,另一手扇着风:“话已带到,咱家告辞了。”
谢桓扑过去想要抓住他,立刻被旁边的禁军制住,他踢蹬着双腿,面目狰狞地嘶吼:“你去问他!他有没有人性!他还是不是人!他已经血洗九溪族,这还不够吗!那是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的发妻!他怎么下得去手!那是他发妻!是我母亲!啊啊啊啊——”
许公公转回头:“对了,皇上还说,南疆是一片腌臜之地,装神弄鬼、不晓廉耻、不通教化、愚昧无知,南疆各族,尤以九溪族最甚,以活人祭天、以蛊毒害人,若论人性,九溪族才是最没有人性的。更何况,九溪族还意图举兵谋逆,死有余辜。”
“血口喷人!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他忘了当初是谁助他离开南疆,是谁助他夺得天下!他兔死狗烹,鸟尽弓藏,根本就是忘恩负义之徒!这样的人不配坐拥天下!他该去死!他该去死!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!”
许公公眯着眼道:“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说得,咱家可听不得。”说完冷哼一声,抬脚走出门去。
来人很快全部离开,留下谢桓一家三口抱头痛哭,废太子谢桓身上流着一半九溪族的血,废太子妃小颜氏与废后大颜氏出自同一家族,亦是血亲,此时听闻这样的噩耗,三人悲恸愤怒得几近晕厥,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将龙椅上的人碎尸万段。
颜氏抹着泪痛哭道:“皇上不会让我们活着了,我们想法子让禛儿逃出去。”
谢桓迅速捂住她的嘴,低声道:“外面有人。”
谢容禛立刻抬眼朝门口看去。
大门未关,外面雪越下越大,很快将许公公等人留下的足印掩盖,就在他们屏息静气时,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响动,接着门口落下几道人影,那几道人影迅速冲进屋内,关上门齐齐跪倒在地。
三人愣住。
当先一人揭下面巾,抬起脸低声道:“殿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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