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我不能再上战场了。
其实就算除却身体原因,我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。
在医院的时候,闭眼就是漫天火光、遍地呐喊、子弹纷飞,数不尽的人不断倒下,不管是同伴还是敌人,血染一地。
即使回到柏林以后,我仍旧常常做一个梦,梦里的自己还在那个修罗炼狱。
呐喊声,哀嚎声,炮仗的轰鸣声,以及暂时的失聪,眼前不时被随热浪袭来的尘土蒙住,干涸的血渍混合着尘土凝结在脸和胸膛上。梦里的我五体健全,嘶吼着大步向前,身边是卡尔、尼可拉斯、艾德里安、杰森和莱纳斯,他们也在奔跑,硝烟模糊了他们的脸庞,我看到他们一个个僵硬倒下的身影却无动于衷,子弹穿破我的胸膛,在我以为自己会倒下的时候,我仍旧向前跑,向前跑,哪怕胳膊被炸开,血渍流了一身,我都像没感觉似的向前跑。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,我只是向前,跑那条跑不完的路……
漫长的奔跑和从心底涌起的疲惫几乎把我压垮。
在我利用得以喘息的休息时间想出门看望一下老朋友——好吧,心上人弗雷德时,我被两个人拦住了。他们出示了一下盖世太保的证件,随即把我架住带走。我莫名,挣扎,大声质问,回答我的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:“你被怀疑通谍,还是走吧。”
我一下子动不了了。
通牒?和谁?我有得罪谁吗他这么往我身上泼脏水?
这一定是在骗我。盖世太保手里的冤假错案早已不止一桩两桩了,说不定是有人陷害我。我定了定心,挣扎了一下:“我自己会走。”
监狱
我被脱下了军服,套上了绿色的囚衣,坐在椅子上接受审问。
“安杰伊瑟奇亚克,认识么?”
我愣了一下:“谁?”心底隐隐浮起一个想法,就是不想承认。
“安杰伊瑟奇亚克,哦对了,他的假名是弗里德里希瑟奇亚克。”他挑了挑眉。
弗雷德,什么,是他?怎么可能!
“他……怎么了?”嗓子里有点堵,眼睛里有点湿——这边空气不好,浮尘太多了。
“我问的是你认识他么?”审问的人语气冰冷。
“认识,他是我大学同学。”眨了眨眼睛,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他是波兰人,情报局的。”
“什么?!”我几乎要跳起来了。卧槽,这小子,深藏不露啊!居然是波兰情报局的人!我果然一点都不了解他,哈哈,哈哈。
“你们怎么认识的?”
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。
我已经不记得一开始是谁先说话的了,脑海里全是他迷人的金发、清澈的眼眸和灿烂的笑,以及飘逸的花体字。我突然很生气,情绪像火焰一样蔓延,我觉得自己快不受控制地暴躁起来,阴郁和不甘就像荆棘一样勒紧了我,我想要咆哮狂吼。对方看见我的脸色不对劲,说:“冷静点,慢慢说。”
我想自己应该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,张大嘴巴,丑陋地、无力地瘫在椅子上。我告诉他我们大学相识,我毕业参军,他则告诉我他在校做助教,我们偶尔通通信。
难怪他不愿意参军——有哪个人愿意助长敌军——尤其是占领自己家园的敌军,的气焰的啊。
我想了想我们之间的通信——噢老天!我好像泄露军事情报了!上次攻打比利时,还有不列颠……以及罗马尼亚的最后一次通信,一直到东线……难不成就是那时候……
相信他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,呵呵。
一开始的委屈难过早已消失殆尽,心里好似被漫天的愤怒与绝望烧尽,剩下的只有一片焦黑色废墟。
我继续回答他的审问,神色恍惚。
我在监狱里待了三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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