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,或者说眼下居住的这间房子,按苏珊的话讲,绝对不象一个单身汉呆的地方。
没有狗,没有遍地散落的衣服,角落里也没有藏着若干天没洗的臭袜子,餐厅里炊具一尘不染,衣橱里各季服装整整齐齐,每一处都充斥着无机质的冷漠。
苏珊曾说我的屋子让她想起电视里那个有洁癖的私人侦探先生,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。事实上在军队里呆了这么多年,简单已经成了我的生活指南。无论何时,在车的后备箱中永远都预备着一个简易旅行包,里面叠放着各色衣服,领带,各种护照和信用卡,它们使我在危机四伏时可以免却后顾之忧。
我自电脑中调出与阿兰顿姆一案相关的所有记录,逐一与最近几个月系列罪案的细节进行核对。这些资料繁冗庞大,令人迷惑,有时甚至一个证人随意的陈述也能反复推敲上许久。我就这样埋首在案卷中,逐字逐句的分析,直到眼睛开始感到阵阵酸痛,这才发觉已过了凌晨两点。
秋风透过乳白色的垂地纱帘簌簌吹进来,捎来点点滴滴的雨意,书桌上几页文件也被风掀了起来。
我有点冷,打算起身关上窗子。
就在这时,一股奇怪的感觉突然攫取全身。
黑暗里蛰伏着什么东西。
它在暗处沉默的窥视我,视线冷冷的不怀好意,这目光似乎无处不在,根本不能分辨从何而来,天花板,地毯,每一件家具……甚至附着在我的衣襟上。
冷汗霎那间打手心里钻出,我僵直在原地,一动也不能动。
每束目光都充满恶意,一束又一束叠加交错密密麻麻的。
或许是讥嘲。
然而我听不到笑声。
鸡皮疙瘩顺着脊背慢慢爬上脖颈,我一阵恶寒。
然而屋子里寂静无声,什么也没发生,只有电脑主机偶尔的噪音。
突然间压力消失了。
身体仍旧维持着直立的姿势,我慢慢转头环顾四周。
昏黄的台灯下,剩下的橙汁早已凉透,我的影子铺折在雪白的墙壁上,姿势警惕。
并没有什么异状。
我松口气,慢慢坐了下来。
也许只是错觉,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。只是太久没有休息,压力又太大。
我擦了把额头,感到冰凉的汗水自指缝里不断滑落。
肖恩,你该休息休息,喝杯牛奶,再上床睡个好觉,只有保持最清醒的头脑,才能更有效率的工作。
在雾气蒙蒙的洗手间里,我拭干玻璃镜子,对里面那个脸色很糟的家伙下了命令。
那家伙神情有一点恍惚,深棕色的眼睛布满血丝,眼眶隐隐发青,脸颊的颜色格外黯淡,象一张被拗到极致将要折断的弓。
即使不想承认,我也感到身体中有什么在无声的崩溃,被血洗的每一天和破裂的记忆侵蚀着,最终会走向毁灭。
也许我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样坚韧,也许神经已开始生锈。
那个年轻的探员,那双蓝得通透的眼睛在问:你不相信这一切吗?不相信有上帝也有黑暗的力量?
见鬼,胡思乱想些什么。
我自嘲的笑笑,擦干头发走出了盥洗室,拉开冰箱的门,伸手去取牛奶。
屋子里依旧安静无比,外边的雨声大了起来,拍在玻璃上哗哗的响。
希望明天起来门口不要积水,这个住宅区的排水设施一向不怎么好,雨天出入实在是件麻烦事。
我这样想着,随手扣上冰箱。
突然间,一张人脸突然自眼前晃过。
上帝!
我只觉得心脏扑通一声响,就此没有任何声音。
整盒牛奶自手心滑脱,啪的摔落在地板上,白色的液体沽沽流了一地。
我一动不动。
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角涌出,顷刻间整个人就象水里捞出来的一样。
我猛然回头。
身后,什么也没有。
什么也没有。
我脚一软,忙伸手撑住冰箱才勉强没有滑倒。
看错了?眼花了?
尽力止住身上不断漫过来的寒意,我霍然抬头,紧紧盯住冰箱那层不锈钢镜面。它是如此清晰,把一切收拢在内,连此刻我每个战栗都无所遁形。
刚才那张脸也不能逃匿。
它自我背后探出,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冰箱门上的倒影,在我发现它的刹那骤然消失,好像从未出现一般。
也许根本就没出现,也许是我一时眼花,也许我心事太重……
这些念头纷纷嘈嘈的涌上脑海,然而在心底深处,我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眼花。
是的,我没有,我还能想起那张脸的样子,银色的头发和眉毛,还有比头发更白的,没有任何血色的皮肤和嘴唇,黑洞似的眼睛……
不能再想下去,不能再想下去。我把头抵在冰箱上,反复告诫自己。
不能再想下去,这一切只是你的错觉,肖恩杜克,这一切只是你的错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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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为自己这一夜会睡得很不好,但事实上这天晚上睡眠相当深沉安稳,连半点梦也没有,以致早晨醒来时我对这张松软的床产生了少见的缱眷之情。
象以往一样,在简单洗漱后向去冰箱取牛奶,在冰箱门缓缓打开的一刻,我忍不住向身后看去。
什么也没有。
晨风自窗子穿入,摩挲着身后餐桌的蓝色纱幔,卷出翕翕簌簌的细柔轻响。
我的动作瞬间停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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