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来已是暮色四合,莫隽汝是从床上跳起来的,四下悄寂无声,黑黢黢的一座小楼令他疑心方才相逢不过一梦,可那茶水犹在桌上,尽管已经冷了。
动了动,没有绳子,跳下来,四下也不见任何陷阱机关,仿佛对方只要他在此小憩片刻。
然而,抬头瞬间,莫隽汝乍然惊住。
窗前凤凰花已然成片枯萎,叶子如雪纷扬飘落。
风影摇乱,银灯移墙,红衣悠然步入房内。
深红莲子艳,细锦凤凰花。红衣似云的男子,是翊国第六世皇子殒歌,世间公评当代倾城倾国第一人。
冰霜雕琢的冷艳,似笑非笑的慵倦,以及抬袖举盏那优雅透出的自得,三分悠闲更有七分嘲弄,莫隽汝恨得牙根发痒。
“王爷休息得怎样?”
莫隽汝没好气抬头:“好得很。”
夏殒歌侧脸显出困惑:“王爷恕罪,夏某不过想找王爷讨个解释,自王爷光临寒舍,这凤凰花都谢了,真不知是怎么回事。”
莫隽汝撇嘴:“莫非凤凰花通灵?”
恍惚看到夏殒歌在昏黑的夜色下反出明月也似无瑕温柔,暗香飘飘散散,摇漾春如线,竟不自知地粲然而笑。
静海王府所有下人都知道,静海王爷只会在一种时候有这种笑,所以他们宁愿看他发怒也不愿看他这种笑。
夏殒歌摇摇头走出去,忽觉异香扑鼻,下意识颜面,却见如雪白衣没有重量般站在竹枝顶梢,一脸坏笑,忽然轻轻一弹,飞身扑下。清风拂面,带着淡淡凤凰花香,小王爷柔声道:“殿下很喜欢凤凰花呢。”
夏殒歌心神一漾,忽觉觉淡淡香气拂过头顶,他立即反应过来,剑眉一冷,一片翠竹叶从莫隽汝手臂划过,白衣顿时一道血红。
“哇——怎么见人就打?”莫隽汝惨嚎一声捂住右臂,晌午穿洁净温柔的白衣来拜访,哪曾提防这看似柔软似水的少年狠厉如斯,转了念却邪邪笑起来,耸肩:“我也没办法,花上不小心沾了断续胶。”
昏黄灯光下,夏殒歌头顶的凤凰花粘了一大绺头发,头发很好,柔软黑亮如锦缎,凤凰花甚是嚣张。莫隽汝不禁开始后悔糟蹋了那么好的头发,嘴上却不服气:“你只要不那么凶,我就帮你弄下来。”
话音未落,只听夏殒歌淡淡一声“不用”,一片竹叶贴面擦过,“喀嚓”轻响如花落,粘了凤凰花的那绺头发滑落如丝。莫隽汝唇角仿佛还沾染着温软淡香,前一刻偷笑,这一刻笑容凝固,旋即愕然摇头:“真是个没命的主。”
夏殒歌本为翊国太子,为国戍边六年余,岂料父皇临终一道遗诏,改传位于其皇叔夏景泓,太子成了废太子,被送到翊国盟国大胤为质子,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,莫隽汝心头又是一动,似是抱歉似是伤叹:“凤凰花很难成活啊”
“凤凰鸣兮,于彼高冈;梧桐生兮,于彼朝阳”夏殒歌声线幽幽,眼神却是无澜的古井。
莫隽汝听得心里一痛,似笑非笑凝视夏殒歌冷清眼眸:“凤凰花原本就意味着别离和思慕,只是当今乱世,纵是清贵如凤凰,绕树三匝又何枝可依?自然只有枯萎。”
夏殒歌眸华更寒。
莫隽汝笑意转为坦荡,走近夏殒歌朗声道:“若是寻了高枝得以歇息,自然便少却那么多感慨,不是么?”
夏殒歌目如泠泠秋水,一瞬不瞬看过来,蓦地恢复一度的温柔谦逊:“王爷似乎失言了。”
莫隽汝低笑:“殿下既是聪明人,这言岂不正该失?”
夏殒歌眉眼一低,却不置可否。窗外狂风大作,凤凰花枯萎之后残雪纷扬,不时有一两瓣絮软轻粘红衣,莫隽汝替他拂去,自顾自坐下,端起冷茶笑道:“久闻翊国皇室礼数最为周全,怎让客人站着说了大半日的话?”
夏殒歌抢过茶盏,淡淡道:“这茶凉了,该换新的。”
藤萝已在异乡寻得避风的高枝,自该换上新茶,迎接新人。质子生涯艰难两年,他懂。
莫隽汝打量此地,门壁洁净、装饰精致雅致,必然是多人照料的结果,然而此时小楼空无一闲杂人等,抱臂嬉笑:“看来殿下也是有心人。”
夏殒歌蓦然觉出这话些微不妥,手一顿,忽然身形影移抢到窗前,茶盏在手中捏做百十碎片如漫天花雨撒出。
作者有话要说:注:“凤凰鸣兮”之句出自《诗·大雅·卷阿》
☆、上林禁苑
暗夜里风声赫赫,“噗噗噗”几声,几条人影穿房顶而落,溅起烟尘灰土,来者手举着锋利柳刀,身形又快又狠。莫隽汝踢飞一人夺过长刀,白刃纷纷,如电如烟,有血在白光的王中抛溅出来。
“王爷好刀法。”夏殒歌微笑赞叹,抬起的手指晶莹灵秀,却带着点冰雪的凛冽凄厉,一手打出九块碎瓷片,如法轮飞旋,破空音过处,空间犹若凝固,须臾之后尸身才倒下。
房顶忽然垂下数百条金丝,金丝末端的人穿着宽大斑斓的衣服,面部扭曲纵横着无数伤疤,衣服破口伸出十几个舌头,扬扬吐着鲜红信子。
莫隽汝点点头:“真是神奇,还不少——你身价不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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