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阴迅速,不觉已是三日。仪宾派人送衣服到书房中。文韵欣然收下。房中挂起了新帐,铺起了新铺,有人来接他洗浴,各事已完,他改了新妆,坐在房中,长叹一声道:“劫数到了。”
他一抬眼,见壁上挂著剑,道:“宝剑思寸楚,金锤许韩。我方将提三尺剑,少建功业於人间,不想却用来了结自己。”
看见有笔砚,他题了五言绝二首於壁,以明志:方寸有真天,昭然不容晦。肯效偷生者,顿令其身浼。
又:盟义千钧重,生死两字轻。情缘不间隔,孤魂逐远征。
後号“苕江难人文韵题”。
少顷,那仪宾来了,文韵相迎道:“老爷太破费了。”
仪宾道:“只要你肯从,即使是费斗金,我也在所不惜。”
文韵道:“只怕我无福消受。”
传杯弄盏,将有二更,文韵豪饮自如,略无忌惮。
那仪宾只道他吃盖面酒,那想到他吃的是上路杯,把侍从小厮一概都打发走了,只他两人对饮。又过了一会儿,文韵起身道:“乜爷,简书烧烛,看剑引杯,古人以为这是快谈。我如今遇了老爷,真是千载奇逢。有剑在此,欲舞剑豪饮一回,以庆今日之遇。老爷莫怪我放肆。”
说罢,他取下墙壁上所挂的剑,出鞘在手,满浮大白,道:“剑,剑,汝夜夜作龙泉吼,今日得遇英风矣。”词强色壮,发指气雄,对那仪宾道:“老爷爱我姿色,等待垂青我,我如今与你了结相思债吧!老爷,你也不知我的来历,我乃是福建南平尹的次子,苕江人。祸起翁婿,逃难江湖,虽然入了优伶之所,却知道自己是谁,才将我这七尺躯现於世间,我又岂肯与你的那些卯孙(在同性关系中处於被动位置的娈童小官)争斗,甘为妾妇吗?我之前不死,只因为我兄长在罢了。如今兄长走了,我死了又有什麽牵挂?你想与我合欢吗?你赶快来,到鬼门关上与你重结栖凤。”
言罢,复慷慨嬉笑道:“我以性命换酒,不可不醉,恐怕阎王老子要笑我不雅了。”他连饮十数大盅,词愈激烈,大呼:“天章,你去淮阴,我来了!”
文韵又那仪宾道:“我叫你千金买马骨!”把剑在桌上一拍,惊得那仪宾躲在桌底。文韵自己向颈上一剑,早已经正果了。
正是:剑挺青萍义气豪,肯将玉体伴儿曹?可怜七尺昂扬骨,却向狂夫换浊醪。
那仪宾被这一吓,钻在桌底,走又走不动,喊又喊不出,整整蹲了一夜。看看天明,门外有人走动,忙叫道:“快开门,快开门!”
管家听他说得古怪,尽力把门推开,大叫一声道:“不好了,文小官自刎了。”
那仪宾钻出桌来,口不能言,呵呵道:“吓死我了。”抬头见文韵怒目而立,右手持剑,左手拎头,被吓得魂飞天外,魄散九霄,呵呵道:“是我逼死他了!”
说得这一句,只见那左手拎的头把眼一睁,右手执的剑往上一举,那死尸连赶来数步,惊得两人一步一跌跑出门来,喊道:“不好了,死尸赶来了!”
惊得全家人都到了,见是如此光景,一个个目瞪口呆,缩颈嘬舌,大惊小怪。扶定了仪宾,半晌方定,道:“好厉害也,好英灵也,好作怪也。”
排祭拜请,尸体才停下了。叫人替他缝好了头,做好了衣服、铺盖一概殉於棺内,并其剑也殉葬了。将棺材寄在琼花观,担心文韵的兄长会来。
那仪宾吓得半死,之後常常见文韵提剑拎头索命,又替他做些超度的功果,不题。
且说云天章到了淮安,投住在龙兴寺,见了妙音长老,说了上京的来意,又吩咐道:“有一文友人,差不多数日内到此相会,老师可要吩咐门上,他一到,便请他进来。”
妙音便吩咐了门上。
晚饭毕,云天章进房,惦念文生,夜不能寐,翻来覆去,没倒没颠,将近三更,觉得神思困倦,隐几而卧。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来,只见一人侧立灯硬下,豔妆浓服,脸带怒容,持剑不语。
云天章仔细观之,好像是雅全。云天章道:“贤弟几时来的?我等了许久了。如何持剑怒视我?莫非担心我有异心吗?狗鼠没有吃掉我的良心,你我之盟,犹在耳边。”
文韵长叹道:“祸起至亲,逃难他郡,辱兄至爱。笑弟曾云:你走了,小弟自当会死去,为了你,断不会辱及自身。如今小弟已践前言,特来相辞。愿兄长保重身体,前程远大,得意之时,不要忘了小弟的仇怨。”言罢凄然泪下。
云天章曰:“小弟既然来了,又为何这样说?”
文韵怒曰:“我以实言相告,兄长却以为这是戏谈,这是我自刎的人头,你看……”将左手拎的头,往云天章怀里一丢。
云天章大叫一声,惊醒了,乃是南柯一梦。
残灯未灭,灯影依稀,寒月穿窗,蛰声淅沥。听樵楼更鼓,正值三催。
云天章想著约定的日期,正是第三日,想那仪宾家,人眼众多,重门闭阁,虽然是有智谋,但不能飞出,雅全必不能免。但是他的赋性刚毅,必不肯再辱其身。以此来看,他十之八九是死了。
於是他放声号哭,惊动了妙音长老。长老问何事,云天章说了自己的梦。长老道:“梦随心生,相公思友过度,故有此梦。且剑,利器也,头,头名也。如今你上京求名,得此梦,无疑会得头名了。剑乃利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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