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瓒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,见到杨徽面色惨白如纸,显然方才那一番逼迫对他打击甚大,轻轻抚了抚他头顶,低声道:“好孩子。”
外间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响,那廷尉校向内探头道:“探视时间已过,请卫尉移步。”
杨徽猛地扭头,厌烦地道:“签押薄上我已画押,我与太傅一言一字,你也全都记录在案。怎的又来罗唣。”那廷尉校被他吓得一缩,陪笑道:“制度如此,请卫尉勿怪,勿怪。”
杨徽哼的一声,皱着眉头四下打量,见这牢中只有一张小床,地上虽还洁净,却也不能就此席地而卧。对那廷尉校道:“你去备一张榻,我要与先生谈论经义,今日不回去了。”
那廷尉校听得瞠目不知如何应对,舌头打结道:“这,这……”他深恨长官为何还不回来救命,但眼前能救他的大约也只有这位前任的太傅了,只得注目陈瓒,求救道:“这实在是不合制度,还请太傅相劝一声。”
陈瓒亦不禁蹙眉道:“文秀,你的心意,先生领了。此地不宜久留,此事亦不是你能动问,快回去吧。”
杨徽执拗道:“先生行为士范,德为世则,学生不能效韦驮天,愿学王调,赵承,焉能使先生受辱于刀笔吏。”他复催促那廷尉校道:“还不快去?”
那廷尉校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荒谬之事,心道横竖是你家父子之事,丞相来了也不与我相干,一面命几个小吏去为他安置床榻,一面却提了笔在那录事簿上点点画画,一一记录。
杨徽也不理会他,不一时几个人果然抬了一张小榻过来,竟连被褥都有,那廷尉校陪笑道:“下处简慢,请卫尉见谅。要小坐,要长住,都可,都可。”杨徽扫他一眼,见他敛眉垂目一脸恭肃样,哼道:“有劳。”
廷尉出了牢狱,即刻让人快马将签押薄进呈丞相幕府。待丞相的马匹在廷尉门前停下,廷尉立门迎接之时,除了几句客套话,杨徽之事只字未提。廷尉事谨守君子不预人家事的准则,这等公子脾气,于公于私,都由丞相自家来决断最为妥当。
杨衡原本也是世家公子,以察举入仕,数十年来戎马征伐,渐渐淹没了早年的书生习气,塞外的风霜在昔年冠玉般的脸上添了几许皱纹,几许磨砺。他将马鞭扔给从人,也不待廷尉引路,沉着脸走在前方,步履生风,廷尉亦步亦趋,心中不禁有些忐忑。
咄咄的脚步声惊扰了师徒二人的私语,杨徽不必抬头,也知道连足音都踏得如此威严,如此骄矜,这如日中天的棣棣威仪,宇内唯此一人而已。杨徽虽早有所备,这凛凛的压迫临到头上,心里还是慌乱了一下。他旋即自我打气地镇定下来,下拜道:“儿子拜见父亲。”
杨衡俯视环顾,完成了对牢狱的审视,看到那张小榻时,嘴角还掠过一丝揶揄的微笑,他并未让儿子起身,目光落在陈瓒身上。在陈瓒下狱之后,两人尚是首次相见,陈瓒从容平和地望着他,毫无怨愤之色。而杨徽恭敬地跪在陈瓒身边,这对师生都修炼好了在颠沛挫折中的浩然之气,来对抗□□了。杨衡心中便是一阵不悦,这是他第一次生出悔意,不该将儿子交给这个人。杨衡蹙眉道:“过来。”
杨徽摇头道:“儿子要侍奉先生左右。请父亲恕罪。”
杨衡的语气到此刻才显出为父为君的威压:“既然非干国家,至此何为?”
杨徽抬头仰视着他的父亲。他自七岁起,十三年的生涯中泰半是在先生身边度过,三年前方才来到长安与父亲朝夕共处。兼为君父的两重威仪令他时时敬畏,即便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语,吐露之前心头也不禁为之一颤,深吸了一口气,方道:“儿子为先生而来。先生并世大儒,不该缧绁于此,受刀笔吏所辱。”
杨衡冷冷道:“原来堂堂国法,九卿廷尉,于汝眼中,刀笔吏耳。”
杨徽抗辩道:“自古刑不上大夫,先生贤士高名,如受刑辱,儿子亦恐父亲一世令名,徒贻世人诽谤口舌。”
杨衡向陈瓒冷笑道:“无父无君无法无律,这便是贤名高士教出的学生?”
陈瓒向杨徽道:“文秀,你退下吧,记得方才的话,便不负我了。”
杨徽站起身来,却并不遵命退下,向前走了一步护在陈瓒身前,向父亲躬身道:“求父亲垂怜。”
随同杨衡进来的廷尉有些担心丞相会立时给儿子一记耳光,杨衡却只是随口道:“谋逆之案,未审先杖,卫尉知否?”
杨徽心头一颤,道:“下官知道。”国家律法,他无比清楚,也正因如此,他最恐惧,最不愿见的便是这残忍暴虐的刑罚施加于自己至为敬爱之人身上。他缓缓挺直了身子,将颀长的身材挺拔成一柄利剑,表面的恭敬隐去了剑刃出鞘的锋芒,但言语却是刚毅果决的:“丞相若不见恕,万千刑罚,下官请代先生身受。”
少年人的悲壮、风骨、决然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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