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夫人一动也动不得,她在曼陀山庄杀人不眨眼,活埋了多少男子,这血淋淋的一幕之中,却连去看段正淳一眼的力气也无。只听慕容复数道:“一、二、三。”声音平静,倒似数着的是园中茶花飘落的花瓣,嗤地一声,又杀了甘宝宝。他脚下和衣襟下摆斑斑点点,溅的都是鲜血。那张脸庞映着刀锋青光,却是如雪皓白,徐徐转目,向自己看了过来。
王夫人和他眼光一碰,浑身冰冷,方才说话时这双眼虽叫人望而生畏,总还是活人的眼睛,然而此刻看去,竟连生人情绪都一分不见。偏生他脸上还带着丝淡淡笑意,公子之态分毫不失,只口中数道:“一。”便徐徐地跨近了一步。其实王夫人又未被点穴,行动自如,但叫他这般看着,竟连转身逃走都不能了,颤声道:“段郎……段郎?”只如抓着最后一根稻草,声声唤起她段郎来。段正淳却仍不睁眼,欲要咬牙,身上无力,牙关却也咬他不紧,只是听着那一边哀哀声道:“段郎,你,你怎不肯看我一眼?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,都忘记了么?段郎,我可仍是……”突地声音一顿,从中断绝,再也没有下半句了。
只听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,最后这位,便是你的原配王妃了。”
段正淳一颤,慢慢睁开了眼来。眼前满地鲜血,四个女子的尸身横在其中,那些多少回轻怜蜜爱的鬓发都染成了殷红颜色。听着自己喉中赫赫作响,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段延庆号称第一恶人,杀几个人自然不放在意下。然而突见到段正淳这一睁眼,茫然、悲哀、四顾无措之中,忽地一顿,闪出了一丝恨意,便如火堆中一点余烬,转眼便烧将起来,成了猩红如血的一片烈焰。明明咬不住牙,握不紧拳,这眼光却比一个人咬牙切齿,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还要可惊可畏。段延庆不由一震,又瞥见慕容复举步向段夫人踏去的模样,忽然心中一动,暗道:“不对……不对!”
他究竟是做过东宫太子的人,疑心一生,眼中所有景象盘旋飞舞,猛然都凑在了一处。慕容复若当真是一心逼段正淳让位,连杀四人不见回应,总该心焦气躁,出口讽刺喝骂才对。又或者他杀得兴起,段延庆什么恶行恶事没有见过?便这时他气急败坏发起疯来,哈哈大笑,两眼放光也不足为奇。偏生冷静如此,好似段正淳答不答允,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。“除非……除非他从一开始,便不是为了什么让位。那又为了什么?是了,是了……是了!杀人的是他,口口声声说的却是为我,慕容复!他这是要段正淳恨绝了我啊!”
一想及此,轰地一下,慕容复说过的话陡然涌上来道:“……我自有办法,叫他国内重臣再生内乱。”又想起段正淳也道:“……便你坐了皇位,我也能叫你坐不安席,日日夜夜有人反你。君子之仇,十年不晚!”两般言语对在一处,段延庆竟觉双掌粘腻,出了一层的冷汗,暗道:“这小子,究竟要做些什么!”只见慕容复已走到段夫人身前,不及再想,提气喝道:“且慢!”
慕容复停步回身道:“殿下何事?”举动无滞,话声更十分的平静自然,却没一人见到他未握刀的那只手背在袖中,猛地握得便是一紧!
段延庆所疑者虽未全中,亦不远矣。慕容复筹谋大理之时,便知天龙寺众僧并高氏臣手中权柄,已过国之半数。便真能一举将段誉父子都杀了,他国中必另选储君,或是索性扶个傀儡上台。而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,潘氏安南军若至,只怕正要逼得他上下同心,必胜之机,如何可期?唯一的一法,只有这百足之虫自杀自灭起来才罢。他今日所要的,果然便是段正淳深心之恨,再以段延庆做了幌子,自能叫大理国中分作数派,自相残杀。西南大势,便就此定矣!
然而这一切若不得段延庆之信,必然不成。陡听这一声,立知他终究生了疑心。倘若翻脸动手,慕容复身带宝刀,四家臣又占着以多欺少之势,自然不难,却又如何能够?他一步步地行来,不惜劳心竭虑,自耗内力。若不为此,亦不会与四家臣频生龃龉,王语嫣旧情尽断,更不会……
慕容复心底一个冷颤,更不会与谁如何,都不再想。在旁人看来,只是见他脚步一顿,脸色似又雪白了几分,回身问道:“殿下何事?”
段延庆心中不停盘算,缓缓地道:“老夫当日对段正淳这厮道,杀你家人,赦你部属。但现下看来,这几个女流之辈都如此强项,便留了他部下性命,也未必感念,为我所用更不必提。我若登大位,无人可用却不是个了局。这件事,公子还有什么计较么?”
慕容复自知是成是败,都只在接下来那一句话中。手心点点温热,指尖已将自己刺出了血来。只是伤口握在掌中,也无人看得见,他已微一躬身道:“用我一人,殿下以为,如何?”
段延庆眼光闪了几闪,拖长声音道:“公子之才自无可虑。但我段氏之事,并非外姓……”
慕容复一见这眼光,已知自己赌得对了,毫不犹疑,长袍一撩便在段延庆面前跪了下去,应声道:“愿拜殿下为义父!只我二人父子一体,戮力同心,大理必为百年之计,那便是两全其美了。”
段延庆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,只见慕容复低眉垂首,神态恭谨已极,施礼的双手却隐约发颤,似是藏不住的急迫之意。忽地哈哈大笑,伸了双手来扶,一面道: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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