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睫隐隐翕动,下颔微收之后的角度看去,竟似一点笑意。血泪之眼也不再凄厉,氤氲在甜香的荼蘼气息里,把那张苍白的容颜都染出一浮绯色。——这是在,高兴?
古陵逝烟已经想不起宫无后最后一次开心大笑的样子了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,微皱眉,困惑不已。
事实上从西宫吊影病了开始,有很多事都透着些怪异。
那日去探病,吊影犹正好眠。床头矮几上的雕花漆盘里,明黄色的丝绢叠得整整齐齐,但旁边几本书却是胡塞乱摆。吊影从小敬惜字纸、治学严谨,读书前必净手洁案,焚香清心,后正襟危坐,对卷研读,甚至还记得他年少时教训师弟“不可任诞无状”云云;而眼前这人,枕书而卧,拥卷而眠,大反常态。古陵逝烟在地上捡起一本,封面写着“南华经”。
西宫吊影觉得有响动,便醒了,一看来人,慢慢撑起身子一欠。古陵逝烟虚扶了一把。
“为师只当徒儿你自小只专注乙部之学,闲暇时则是寻些话本传奇来打发,如今病中,怎么又看起这类玄经?”他问得随意,眼角却在仔细地察言观色。
西宫吊影面色如常,大概因为生病虚弱,神情多了几分怅然:“难为师尊记得。我自幼观史,到如今,只觉得千古fēng_liú散尽,看到最后,也就只剩下四个字——成、王、败、寇。天命人事,都在这循环里不得脱身,再看下去,也无甚新意。”
有关“天下”的道理就那么一点点。就好像自己虽然是大宗师一手养育教化,但当他怀抱一腔孺慕之思而来,还是都尽皆付与了冷窗功名外、两宫制衡背后的那一点操权弄机。虽然理智上他理解、甚至认同孤独的为君者用以稳固纲常的做法,况且,若古陵逝烟当真只如那些道德文章里的忠臣明主一般单纯肤浅,那他也不必追随。
然而人就是这样,道理都懂,但要说情感上就能欣然接受、没一分心凉,也的确是骗人。
“……未若‘人心’一事,最是扑朔迷离,恩仇之分、亲疏之际,我总感觉看似际野分明,实则混沌不清。故而找了些经文来参悟这些神契蕴奥,可惜我终是不如师弟的悟性,枉费这些圣贤书了。”说着自嘲地笑笑。
一席话听得古陵逝烟大感意外,正要追问,对方却抢先开口了:“正好师尊来探我,吊影也有事相商。烽火关键撞散魔佛三体,烟都亦受牵扯,又偏偏是我们秣马厉兵,意欲四境一统、逐鹿中原之际,需早些安定下来,才无后顾之忧。可惜我现下这个样子……”略停了停,“我想,请师弟代行主事之权。”
古陵逝烟脑中瞬间转过无数想法。
要有个人来主持北境大局确是当务之急,但无论怎么数,也轮不到宫无后头上。且不论竹雨潇|湘那儿现成有个更合适的主,对宫无后,他是有意封绝一切沾染凡俗的机缘的。习武之欲大成者,必心忘容寂、踵息体素,继而不为外物所动,达到他一直追求的“无死无生”的超绝境界。除此之外,对血泪之眼,不作他想。另外,虽然西宫、千宫之争已被传得绘声绘色,但吊影一向处事老成,两人虽到不了同心同德,但面上总是十分过得去,如此将痕千古撂到一旁,绝不是他的风格。总之,提出这个建议显得极为吊诡。
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,西宫吊影叹了口气解释道:“原本也想拜托千宫,但他忙于各处情报探听,动荡时局之下,此事关乎烟都前途,所以不敢拿这些纷扰琐事让他分心。师弟虽只痴迷武学,但领悟高妙剑招尚且一日千里,诸事虽杂,却也有迹可循,交到他手里,大概也是举重若轻。”
这话偏帮之意明显,反而让人除了解释为单纯的同门之谊外,真看不出他别的心机。
西宫吊影自然是别有用心,还绝对不敢让师尊知道。
自从那夜他在软红十丈再一次看到无后戏弄那些瓶中蝶的样子,恍然悟到这些挣扎至死的蝴蝶,又何尝不是闭锁于这方寸暖阁之人的自况?只是不知,他日日看着这些和他一样徒劳无功、扑腾翻飞的花精,是觉得伤悲还是欢喜?是成功转嫁了心里的怨毒,还是在提醒不要忘了这份恨意?
不好,哪个都不好。
银箸轻挑,翅膀依然光鲜却没了生气的尸体横亘在烛火之上,“嗤——”一声响,一如对自己终局的叹息,继而腥烟飘起,幻出一段无人知晓的秘密——却绝对不是甘心。
西宫吊影有些后悔自己发觉得太晚,但心里已经做了决定:我虽不能给你自由,但至少,会给你一个游目骋怀的背景。恰如将藏于山中之舟,放回南冥之水,顺流飘去,若有一天你能走出这精致的画舫,所谓 “一眼天荒”,是否终是一番不同的心境?甚至,师弟你从来天资不凡,或许还能发现,即便冲出软红十丈,也不过是,走进一个更大的牢笼里。
纵使思绪万千,表情却控制得很好,是人所熟悉的那股冷沉之气。
古陵逝烟亦不想再纠缠于这些小事,反正不过数日里的事情,即便到时候会有什么风波,相信这个徒弟也已经想好了应对,于是点点头答应了。深知吊影素性最是坚韧隐忍,若非真的到了无力支持的境地,也不会主动开口请求外力。他环顾这间类似禅堂一样静谧的内室,想起吊影最讨厌外人近身,恐怕抱恙期间,也不肯假手于人,日常起居还是亲力亲为,倒真的应了他当初给他起的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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