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道藏里提过,人生就像一场旅程,害怕孤独的人最好结伴而行。
可苏逸从小就没有伴,所以他只好一直独行。
他偶尔也会害怕孤独,直到后来学会了以书作伴,以世间万物为盟。
他向西走了三天,走得很慢。
拦人的不仅是体内的剑,还有眼前的山。一座接着一座,连绵不绝。
幸好这些大山只是磨人,没有真正与他为难,给他留了一条羊肠小径。
小径直通云端,他便朝云端而去。
这三天,他以甘露为饮,以野果为食,倒是觉得十分有趣,不觉得苦。
只是,两生花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。这种感觉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,不停的叫唤他过来饮酒。
他总觉得似曾相识,却又确信自己不曾见过。
莫非两生花曾经路过和平镇,无意中对他产生过好感?
这种猜测他自己都觉得好笑。
经书中曾记载,历史上见过两生花的只有两个人,一个千年前的‘易’,另一个是三百年前的教宗殿下。
易据说从小不能聚气,无法修行,直到机缘巧合之下看了一次两生花,孤身前往另一片大陆,归来时已然成为星空下第一剑圣。
至于教宗殿下,十六年前,他几乎以一人之力,将妖魔二族驱逐至极西极北的炎寒之地,结束了这场长达十数年的战争。
可这样一朵带有传奇色彩的花,自己为何会觉得这般熟络?
他很期待,所以他一路前行,很少歇息。
纵然他知道这一路上有人跟着,那人离他很近,仿佛随时都可以终结他的生命,好像就藏在他影子里。
这人他很陌生,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。但这人实在太爱酒了,他身上的酒气苏逸很熟悉。
那是他后院那株桐花五月初开时的味道。
据说三前天有人买下了和平镇所有桐花酿,想必就是这人吧?
听说这人很冷很霸道很怪,想来是和自己一般不招人喜欢的。
那么,大家同病相怜,总该是没有恶意的吧?
何况长路漫漫有人作伴,哪怕是一程,哪怕那人不曾相识,这样他也觉得很好。
他很好的说服了自己安心赶路。
苏逸一路向西,天空离他越来越近,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,白云在他眼前来回的晃动。
他突然想起来自遥远大陆的一句诗——且将傲骨多清洗,留待身轻好采薇。
这里没有薇,所以他打算采两朵白云。
他是这样想的,也将这样的做。他伸手来,想要轻轻的抚摸眼前的白云。
理所应当的,他什么都没有摸到。
只是当他的手触摸到白云的时候,他隐约听到‘咣当’的声音。
苏逸来不及遗憾,天空就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,每一片碎片他都似曾相识。
他好像就站在一片虚无里。
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,比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书院爱偷懒的老道士还要老。
他长出了很多胡子,胡子一根一根的变白,他的面容也越来越憔悴。到最后他的腰都已经挺不直了,他连抬头都觉得废劲。
但他还是努力的抬起头来,因为他听到了破风的声音。
天空中有很多碎片,每一片都有一个少年,那个少年他很熟悉,好像正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自己。
有一片碎片里,那个少年站得很高,好像站在城墙上,城墙下有很多红着眼睛的怪物在看他。
他刚刚听到破风的声音,正是因为有很多怪物手里的箭,射向了他的眉心。
可最后究竟射中了没有呢?他不忍心看,也想不起来了。
他看向了另一片碎片,那碎片里有一个和尚,那个和尚好像是个瞎子,可这个瞎子却一直在慈祥的看他。
这和尚很奇怪,不仅是因为他是个瞎子。
他不是坐着的,也不是站在的。他的头顶在地上,他的脚伸向天空。
苏逸突然想起一句佛经。
问佛祖为何倒坐,日众生不肯回头。
可到底是谁不肯回头呢,他记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,那个盲僧已经枯坐了十六年了。
他不知道,所以不去想。
他努力的转头看向另一块碎片,因为那片碎片的姑娘很美。
她的美不仅是容貌上的美,她不像深山野径的一品幽兰,也不像瑶池宴上那华贵的牡丹,她更像雨后阳光下含苞待放的白色碧桃。
一枝一叶,一颦一笑,都顽皮入骨,明媚入骨,也天真入骨。
她的眉眼青涩的没有长开,笑容清浅的让人轻易温暖。
她轻轻的挽着裙子,向他行了一礼,甜甜的叫了一声‘先生’。
可他依旧觉得很陌生,好像这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,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他决定不再去看,也不再去想,只是孤独的站在天地之间。
他太疲惫了,他决定在这里安心归老,让胡子落地生根。
于是,他安静的闭上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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