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过了多久,苏逸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他看见蓝天很蓝,白云很白,闯入眼帘的一切都合情合理。
眼前只有几朵寻常的小红花,在荒草丛中苦苦挣扎。
他和两生花之间的感应彻底的消失了。
他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,梦到了很多人,可这些人他大多数很陌生。
这场梦,他觉得一点都不愉快。
只是不知道那个离他不远处饮酒的人,是不是也和他想的一般。
苏逸终于看清这个与他长夜作伴的人了
这人面如冠玉,棱角分明得体。一袭修身长袍,就算风雨兼程,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折子。
他的眼睛没有传言中那么冷,至少这一刻,苏逸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柔情。
唯一格格不入的是,他背着的那口大剑和那个大葫芦。如果换成一把轻罗小扇,又或者随身携带一把长笛,倒更像书里那些让小姑娘疯狂贵公子。
可柔和只是一瞬间的,当他看向苏逸时,眼睛就冷了下去。
他仿佛就像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剑。
他沉默了很久,似乎在等苏逸开口寻问。
可苏逸比他更不善言辞。
“你知道我跟着?”过了好一会,他还是先开口了。
“我住在和平镇。”苏逸没有正面回答,只是指了指他的葫芦。
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。似乎有很多话该说,却都咽在喉里。
又过了很久很久,山风吹落了斜阳。
那人又喝了一大口酒,神情有些落寞,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“你想听故事吗?”
然后不待苏逸回答,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。
那人说得很多,也很乱。
他的神色很复杂,从一开始的痛苦挣扎落寞,到最后终于有了一丝解脱。
他说,那一年他的剑还很快,奉师门之命在世间行走。那一年他的剑还没有成,他的名也还没有传。
他只是江湖上一个寻常的落拓少年。
可就是这样的他,与那个红衣姑娘不期而遇。那个姑娘性子和红衣一样烈,却始终待他以温柔。
他们一见如故,相约同行,击剑行侠三千里。
情不知所起,故而一往而深。
他说,他听过最暖心的话,不是天长地久海穿石烂。
而是有一天夜里,天气很好,有个姑娘知道他怕孤独,对他说:我们一同归老吧。
她总是想方设法温暖他的全部。
就连他背上的那把剑,她也起了一个温暖的名字叫‘解语’。
看花解语的解语。她希望他喜欢看花,也希望自己能在一旁解语。
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,如果有人从他一无所有,陪他到功成名就。那么日后山长水阔的每一程,他断然不肯辜负。
可惜啊,后来他的剑越来越慢,他的心也越来越冷。
他开始变得焦虑,易怒。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大山深处练剑。
他太爱剑了。
有人说,多情最难终老,暗香浮动就好。
可她不信。她的情自始至终,都干净直白坚定。
她吃醋时也会问,他到底是更爱手上的剑,还是眼前的人。
他总是沉默不语。
事实上他也无数次这样问自己,可他不知道。
如今看来,他总是更爱他手上的剑。否则岂会用手上的剑,去刺心上的人?
可她,明知自己心魔入体,为何就是不肯走?
她既然一剑能止三千溺水,为何枫叶渡中不归山上,那一记世上最寻常的落叶披风剑法,她为何不肯躲?
难道真的只是不信自己会出剑么。
那一日满天雪花飞舞,他只是出了世上最寻常的一剑,就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。
染了满身的血。
他洗了很多年,把衣衫洗得很干净,却依旧没有洗去她身上的味道。
时光日溢苍老,伤口却经年不愈。
从此以后,他背上那把剑,就再也没有出过鞘了。
就算后来他道法大成,剑心通明,他依旧没有用过那把剑。
不仅是不愿,他也不能。
灵剑归鞘,他再也拔不出来了。
那人说得很慢,也很乱,可苏逸还是安静的听完了。
事实上在此之前,他就听过他的故事。
只是传闻里他放荡不羁,杀妻证道,是个冷酷无情的剑客。
可在苏逸眼前,他只看到一个被岁月反复折磨的可怜人。
作为一个敬业的听众,苏逸总觉得自己应该像故事里那些善解人意的配角一样,在主人公需要安慰时,适时的安慰上两句。
可未待他开口,仿佛世上便出现了一座孤峰。
孤峰直上耸云,自有山石支撑,哪里需要世人怜悯?
春光散尽,夜已三更,他突然觉得山风有些冷。
可比山风更冷的是那人说话的声音——“你怕死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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