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历山大好像在战场上领兵那样笑着。他走上前去,第三股狂风刮过,一阵嘈杂响起又消失,之前的低语响了起来。
从覆盖着茅草的石头房子里,走出三个穿着破旧皮袄,喃喃自语着老妇人,她们是鸽女,神谕所的仆人,她们踩着黑色淤泥走上前来的时候能看到,虽然她们的小腿裹在羊毛绑腿里,但是冻裂并污脏的脚赤裸着。她们从大地获得力量,不能跟她隔绝,这是圣地的法律。
一个是高大强壮的老妇人,大块头,好像一辈子在干农活。第二个矮胖严厉,红鼻头,耷拉着下唇。第三个最老的瘦弱驼背,像橡子壳一样又干又黑。据说她出生在伯利克里死的那年。
在皮袄里耸着肩膀,她们四下观望,看到这个独自一人的朝圣者,她们似乎十分惊讶。高个子对矮胖女人耳语着,最老的那个迈着鸟爪般的脚走上前来,像个好奇的孩子般摸索着他。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蓝色的云翳,她几乎瞎了。
矮胖的那个用尖利的声音谨慎地说,“你想问宙斯和戴奥尼*什么?你想知道该向哪位天神献祭么?
[希腊神话中阿芙洛迪特的母亲]
亚历山大回答,“我只对神发问,给我要写的东西。“
那个高个子带着奇怪的善意倾身对向他,她的动作来像农场上的动物,她的味道也像。“是的,是的,只有神能看见。但是签在两个罐子里,一个是要抚慰的神,一个说是或不。你要哪个罐子?”
“是或不。”
最老的老太婆仍然攥着他斗篷的一角,好像她是个漂亮而受到别人欢迎的孩子似的。突然她开始说话,在他腰下面传来她的声音,“小心你的愿望,小心。”
他向她弯下身,温和地问,“什么,老妈妈?”
“为什么?因为神会准许的。”
他把手放在她头上,一团羊毛般乱发下的小小头骨,抚摸着,越过她望着橡树的阴影,另外两个面面相觑,没有做声。
他说,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他们走进老妇人的住所旁边低矮的神谕所,老太婆在后面边走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,像个跑到厨房打扰工作着的妇女们的曾祖母。她们都忙忙碌碌,抱怨不休,像是没做好准备就闯来了不能打发走的客人。
巨大的老树枝伸展在头顶,遮挡着苍白的阳光。树心因岁月而腐蚀,狭长的树洞里填着信徒投进去的小祭品。多数已经烂光了,主干的某个部分已经坏死,它的第一条根须从橡实里冒出头的时候荷马还活在世上,它就快枯死了。
在树枝分叉的地方,传来一阵困乏的咕咕声和呻吟声。树洞上钉着几根栅栏,里面的圣鸽因寒冷挤作一团,他走近的时候,一只鸽子从黑暗的藏身所向他叫着,“唔-咕-咕。”
老太婆们出来了,高个子拿来矮木桌子,矮胖的那个拿着古老的陶罐。她们把罐子放在桌子上,桌子放在树下,老太婆给了他一片柔软的铅片和一只铁笔。
他把木片放在石头祭坛上,坚定地写着,字母在铅片上闪着银光。“诸神,亚历山大想问圣地的宙斯和戴奥纳,我的希望会成真么?”把铅片折成三折,他把它扔进陶罐里,他在来之前打听过怎么做了
高个女人站在桌边,举起双手,陶罐上画着的女祭司也像这样站着,祈祷词用的是某种外国语言,早随着时间被遗忘,元音模糊不清,像是在模仿鸽子的叫声,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老太婆回应着,树洞里响起一阵回应的低语。
亚历山大警惕地站在那儿,心里想着他的愿望,高个儿女祭司把手伸进陶罐摸索着,最老的那个老太婆走上前拉她的斗篷,用猴子般尖利的声音责骂着,“让我来,”她说,“让我来,”另一个退开了。她用惊恐的目光偷看了他一眼,矮胖的那个咯咯叫着,但是什么也没做。老太婆把长袍从胳膊上撩开,像个普通妇女在刷锅,放签的桌子嘎吱作响。
在这些耽搁中,亚历山大站着等着,他的目光盯着罐子,描画出的黑色的女祭司僵硬地站着,手掌摊开。桌脚上缠着一条蛇。
这条蛇绘制得精致用心,它的头抬向前方,桌子腿很短,就像那张床,它很容易爬上来,这是条家蛇,它知道个秘密。老女人低语着在罐子里摸索着的时候,他皱着眉头看着它。它想退回藏身的黑暗中,感觉到古老的愤怒的,巨大的伤痛,某些未报的尘世间的仇恨,幻象在凝聚,他仿佛面对着一个庞大的敌人,他的呼吸在寒风里变成蒸汽,然后长久地屏住呼吸,他攥紧拳头咬着牙,他的记忆开启并流血了。
老女人站直身子,手里抓着折叠的铅片,和两根木头刻的签。那两个人急忙走向她,按规矩只能抽一根签,她们对她发出嘘嘘声,就像对因为无知作傻事的孩子。她抬起头,她的脊背直了起来,用更年轻和威严的声音说,“退开。我知道我在干什么。”有一瞬间人们甚至能看出她当年的美貌。
离开桌子,她走向他,伸出双手,每只手里都一根签,张开右手,她说,“这个是为了你头脑里的愿望,”她张开左手,说,“这个是为了你心里的愿望。”
每块小小的黑色木头签上都刻着,‘是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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