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屋的大门被一把拉开,夏夜的风,竟几时变得这般冰冷。
马蹄声渐远,指尖那人的泪却还未干,一颗滚热的泪珠滴落,与那泪水融在一起,坠入深黑的长夜。
丑时,宣城狸桥镇一户宅院内蓦地惊起数声惨叫,随即整个院落顿时灯火通明,有如白昼。
堂厅正中瞬时涌入数十人,将正中一个人围得水泄不通。
此人一身黑色夜行服,脸上却未遮面巾,一张俊朗温润的脸上此刻杀气毕现,环视了一圈合围而上的众人,鼻中轻哼了一声,一手轻轻丢开方才被自己箍住脖颈的一人。
那人被一把丢开已然断气,颈间掌印处一片青深,细看之下可见寒气隐隐。
“落叶霜掌……”合围的为首一人视线猛然自那断气之人身上抬起,落到那黑衣人温润的脸上,眼中惊恐难抑:“呼延啸?”
很多人都因为呼延啸的谦润公子之相忽略了他的可怕。
荆州呼延家,其世传武学盖世,家风谨烈,鼎足武林百年。
一套旷世落叶霜掌,足以令人闻之丧胆。
江湖传言,此绝学虽独步天下,却寒气至深不宜久战,若呼延家后人起手便是落叶霜掌,则要么是这对手武功为罕见之高,要么,就是要取对方性命。
凌厉的掌风破空而出,不给身侧敌手反应机会,左手一转,早已递到一人胸前,手腕劲力一发,蚀骨寒气勃然击出,同是右手一开一划,掌风中力注七成,拍到面前猛然一转化作手刀,劈中另一人颈侧主脉。
不大的堂厅被他气圈所笼,只一睁眼功夫又有数人毙命,尚未入秋之夜却已如深冬般寒冻,堂中众人被这不断扩散的劲气袭笼,内力为寒气所冻几乎吐纳不开,只好一齐边挡边退。
呼延啸始终不发一言,温润的脸上此时森冷若霜,点拍击劈行云流水且杀且进,所过之处挡格者尽数气绝,呼延啸却越打越猛,出招也越来越快,厅中尚余十余来人却无一有还手之力。
飞起一脚踢中一人小腹,右手掌心蓄力扬手一拳击出,生生将那人挥出两丈之外,左手一拿一抄,已将面前那人衣领提住,猛得一推按到桌角。
那人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被呼延啸周身寒气所迫,嘴唇竟有些颤抖,睁大着眼睛紧紧盯着呼延啸,不知他要如何取走自己性命。
呼延啸冷冷看着他,却似此刻方才想起动手前这人半是怀疑半是惊惧之下问出的那一句“呼延啸?”,唇角微微一勾,直勾得人心吊胆寒,回答道:“在下确是呼延啸,郭香主,幸会。”
那人心中一颤,只觉呼延啸气息迫近,周遭寒意慑人。
呼延啸慢慢松开提着他衣领的手,移到他左心口,掌心劲力轻吐,那香主立时若坠入寒天冰池般面色青白唇色青紫,双唇剧烈颤抖,喉间隐隐鼓动,却始终发不出一声。
“去告诉你们暗主,”呼延啸眼色森冷,“他若敢动水扬心一根头发,我必教阳灵教上下无一活口。”
话音落地,屋外空中炸起一束不甚明亮的焰箭,焰光紫红,蓦起而落。
那香主看见那焰箭隐没在深夜之中,似是猛然想起什么,本就圆睁的眼睛瞪得更大,却仍旧说不出一个字。
“郭香主请千万记得我的话。”呼延啸蓦地掌力一撤,旋即不待那香主回神,早已闪身掠了出去。
转过四条小巷,面前一条不大不小的阔道,道边一幢小屋前停着一辆墨蓬马车。
鞍上端坐一人,右手按着腰间佩剑以待随时发招,一见呼延啸却似松了口气,侧身撩起布帘好让呼延啸上来。
呼延啸踏上马车,道:“走罢,展庭。”
车轮轱轱,暗夜之中黑色骏骑拉着马车稳进而行。
马车中坐着不知该惊该惧或是该喜的四人,虽然方刚得救逃离阳灵教大宅,但却不知是何方人物,见马车开始前行,又忽然钻入一人,更是心惊胆跳,一时彼此抓了互相衣袖,大气不敢一喘。
呼延啸犹自带着方才剧斗的戾气,较平素而言凶煞得多,于是略略整了整衣襟,俊朗的脸上慢慢回复了往日的温润谦恭,俯身向着正中华发白须却满脸精明的老者深深行了一个大礼,道:“莫伯伯,晚辈呼延啸来迟,请莫见怪。”
长荣七年六月十四日,阳光撕破阴沉数日的乌云,烈光四溢。
两则不胫而走的惊天秘密,在初晨的京城火速炸开,听闻者皆色变。
秘闻之说并非空穴来风,因为这正自不断扩撒的消息,来自忽然现身的两件物事。
一件是已故御医总代芮祖的秘诊处方,另一件是阳灵教上任暗主的加印秘符。
方子写注为庚泰九年二月,开得也并不深奥,略通医术的人只消稍微琢磨,即知这受治之人多半久年无子。
那阳灵教秘符也无甚神秘,不过是一方三寸来宽的黄帛,其上盖了一个黑色的墨印。
震动京城的,既非这药方也非这秘符,而是这两件物事上的名字。
庚泰帝云琉,和,禄王爷云幽。
长荣帝生于庚泰九年一月十八,而二月,御医总代却还开出了这等药方。
庚泰十六年被全家尽戮的禄王,名讳为何出现在那秘符上,一切已不消言说。
东西来的蹊跷,但已无人去寻思这物事来头,因这两件轻飘飘的纸笺布帛,足能翻天覆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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